萬重小的時候,就住在邊陲的小村里,他的父親是個戍邊的戰(zhàn)士,早前兩國和平的幾年里,她母親從鄰國大都逃難過來,嫁給了父親,安安心心從一個大都人成了西衍的子民,生活也還算平安和樂。那時候他常常偷偷跑出關(guān)隘去玩,反正戍守邊關(guān)的將士們大都熟識,沒有人會因此為難他。
最好的朋友是關(guān)山海,他父親也是個戍邊的戰(zhàn)士。
“山海哥,今天天氣好,海上沒有大浪,我們出海釣魚去吧!”十三歲的萬重興致高昂地拎著魚竿跑進隔壁人家的小院里。
關(guān)山海應(yīng)了一聲,然后菜也顧不得吃,快速扒拉完剩下的小半碗米飯,扔下飯碗就拿著自己的魚竿跑出去,他娘是管不住他的,但是他姐姐關(guān)芹芹是個厲害角色,如果不快些跑連萬重都是要被她追著打的。因為同村王家的兒子就是出去釣魚,然后被海浪卷走了。
“女人家就是麻煩”,關(guān)山海抱怨道,“今日無風(fēng)無浪,怎么會有危險,王家那小子不懂水性還不看天氣才會被浪卷走的?!?p> 萬重雖然十分贊同,但每次聽到王家的事兒,總還是有些害怕:“芹芹姐也是擔(dān)心你呢,我們往后不往遠海去了吧,免得叫她擔(dān)心?!?p> 關(guān)山海道:“王家小子的事兒嚇著你了?不怕,有我在,保證讓你平平安安地,就算我被卷走了,我也先把你扔上岸?!?p> 萬重聽他這么說,便也覺得不是什么大事了,有時候他也挺羨慕,大他兩歲的關(guān)山海身體強壯,做事果斷,不像他,吃再多的飯都是瘦瘦弱弱的樣子,遇到事情也猶猶豫豫難下決斷。
兩人來到海邊,解下那條他們花了幾個月才終于能順利下海的小船出了小港,當(dāng)值巡查的萬于常遠遠喊他們囑咐道:“倆臭小子,別玩兒瘋了!”
“知道了爹,天黑前肯定回來,給您帶豆腐魚下酒!”萬重笑著回道,心想到時候喝多了又該跟關(guān)叔吵起來這魚到底是誰家兒子釣的了。
不過話說回來,今日果然是個釣魚的好日子,小船靜靜地在海面上,海面清澈地能看見很深處的小魚兒,天也藍得要滴出水來似的,兩人并排坐在船里安安靜靜地等魚兒咬鉤。萬重覺得這日子當(dāng)真舒服,要是一輩子過這樣的日子就好了,等他們老了,或許也能像他們的父親一樣,吃著兒子釣來的魚佐著小酒,溫柔美麗的妻子會在燈下給孩子繡可愛的肚兜。山海哥說不定也會像關(guān)叔一樣抱著香噴噴的魚兒說:“當(dāng)然是我兒子釣得多,這碗里四條魚少說有三條是他釣上來的?!碑?dāng)然山海哥可以再加一句:“你當(dāng)年就從沒贏過我?!?p> 就是不知道山海哥是怎么想的,于是他問:“山海哥,以后你想做什么?”
關(guān)山海想了想,道:“我也不知道,但是我想出去看看,去更遠的地方,認識更多的人,或許會過著和現(xiàn)在完全不一樣的生活。”
“哦。”萬重有些失望,原來山海哥跟他想的并不一樣,“那你再也不回來了嗎?”
關(guān)山海說:“不知道,等出去了再說。世界大得很,三年五年的大概是回不來的,等看夠了,想回來的話還是會回來的吧。”
萬重又問:“那你什么時候走呢?”
關(guān)山海不說話,眼見魚竿沉了一下,立馬就收桿,上來一條活蹦亂跳的虎頭魚,等把魚放進魚簍,拋出新的一桿后,他才道:“還沒想好呢。那你以后想干什么?”話音剛落又道,“阿重,收桿!”
萬重手忙腳亂地收桿,一條胖乎乎的小黃魚讓他剛才因為關(guān)山海說要離開而有些難過的心情又明朗起來,他說:“我也沒想好,像這樣過一輩子也挺好的,或許還可以像我們父親一樣做個駐守這村寨的將士,反正這一帶熟的不能再熟了?!?p> “你這樣瘦怎么做軍人?”關(guān)山海笑他,“沒想到你還有這樣的抱負??磥砦乙沧卟涣肆耍l讓我們說好了做兄弟要同生共死呢。”
兩人都笑起來,未來好遠,但還是光是想一想就覺得美好。
他們滿載而歸的時候果不其然被關(guān)芹芹拿著搟面杖追著打了,因為天黑了好久,她都快忍不住要去海邊尋人了:“什么時候了才回來?還知道回來呢?說了多少次了早點回來,一玩兒起來就都忘了,做功課的時候怎么不見得你們這么廢寢忘食的了?”
兩個少年跳著腳在院子里邊躲邊求饒,關(guān)山海說:“姐,你輕一些,下手這樣重以后會嫁不出去的?!庇谑潜淮虻酶萘?。
萬重趕緊解釋:“芹芹姐,知道你擔(dān)心我們,今天有一條小黃魚專門要給你吃的。”搟面杖終于停下來了。
兩家人于是和和樂樂地坐在一起吃飯,賢惠的母親總是能用很多種方法做出一桌好菜,何況有兩個賢惠的母親,和一個雖然不溫柔但做菜也是一把好手的關(guān)芹芹。
兩家人家做了十幾二十年的鄰居,兩家父親更是多年的戰(zhàn)友兄弟,關(guān)系非比尋常地親近,都快要把兩家人的生活過成一大家子了。今日在飯桌上,便也沒有人避諱,萬于常道:“你知道隔壁村那個大牛不?”
關(guān)云中道:“知道,見過幾面,那老頭人還不錯?!?p> 萬于常接著說:“他有個兒子,今年二十了。昨兒來問我你家閨女是不是要到出閣的年紀了。”
關(guān)云中突然一口氣郁結(jié)于心,嘿,就說大牛這老頭怎么見著他這么和善熱情,原來早就打這主意呢,哼了一聲,道:“我又沒見過他兒子,他兒子叫什么?小牛?這名字真難聽?!?p> 萬于常十分了然地一笑:“就這么個事兒,轉(zhuǎn)告你一下,還沒怎么樣呢,瞧你這酸的?!?p> “姓牛的都難聽。”關(guān)云中喝了口酒含含糊糊地嫌棄著。
關(guān)娘子道:“姑娘大了,總是要嫁人的,只要品行好,對我們姑娘也好,又肯上進,你管人家姓什么呢?”
關(guān)云中道:“我是西衍的軍人,我家姑娘自然是寶貝,日后要嫁人,怎么會同一個鄉(xiāng)野村夫過一輩子?男兒家不想著建功立業(yè),一輩子捕魚種地有什么出息?”
萬于常搖搖頭:“你呀,真是想不通,孩子們平安喜樂就好了,想那多干什么?!?p> 萬重和關(guān)山海默默低頭吃飯,這話和他們無關(guān),還是想想明天玩兒點什么好才是正緊。但是關(guān)芹芹顯然有些不自在,紅著臉道:“娘,我還不想嫁人。”
家長們于是都笑起來,萬娘子給她夾了塊魚肚子,笑道:“大姑娘可別害羞呢,總要找個好人家才能幸福美滿過一輩子,守著我們這些老東西有什么趣兒?”
于是這天的晚飯在打打鬧鬧里開始,在溫情的燭光下結(jié)束。
在朗月繁星下安然睡去的少年尚不明白什么是江湖,那些廝殺和痛苦還離他們很遠很遠,就像很遠很遠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