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隱熙箋那無波的眸子失了方寸,懷里的人在她耳邊輕聲說:“這回你該高興了吧?”那語氣,似是埋怨,又似乎是撒嬌?!拔叶伎焖懒?,你就別跟我像仇人似的了……行不行……”他氣若游絲,唇角帶著一絲釋然的笑意,言語之間的哽咽似乎在掩藏斷斷續(xù)續(xù):“聽話,過了今天,就聽他們的……把這段記憶抹去吧……你……你是一個真正的神祗,那是你父親留給你的,你應該繼承……”洛瑾瑜的唇角依舊有鮮血涌出,他想伸手再一次為月隱熙箋拂去額角碎發(fā),撫摸著她華冠上的冰玉,眼中含淚,帶著不舍,滿足地笑了,洛瑾瑜呼吸停止,手中握著的箭頭散落一地……
“前輩?”昱耀的聲音打斷了洛瑾瑜的思考,他晃了晃腦袋,真是的,剛活過來,想那么多作甚?他不禁失笑,這滄海桑田之間已經(jīng)一萬年。
于是笑嘻嘻地跟著上了馬車,洛瑾瑜看見其他人都坐在別的馬車上,月隱城果然還是一貫地腰纏千金,行止由心啊。他一個路人甲都能一個人坐這么一個馬車。
等到洛瑾瑜鉆進馬車的時候,才知道什么叫一失足成千古恨。馬車里只有一個人——月隱熙箋。
“那個……夜神大殿,我可以去……”說著轉(zhuǎn)身就要走。
“你留下?!痹码[熙箋直接打斷了他的話。
洛瑾瑜仿佛就像被下了魔咒一般,明明已經(jīng)換了一輩子,換了一張臉,美中不足的就是沒喝孟婆湯,可是月隱熙箋的話,在他這里還是這么好用,他拒絕不得。
月隱熙箋虛弱地靠著車壁,拍了拍她身邊的位置:“坐?!?p> 洛瑾瑜聽話地坐了過去。月隱熙箋的傷很重,渾身是血,洛瑾瑜怕碰著她,又怕這馬車顛簸加重她的傷勢。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這時,月隱熙箋靠在了他的肩膀上,洛瑾瑜肩膀一沉,仿佛整個人都扎了根,哪兒都不想去了。
“我有點累,借我靠一會兒?!痹码[熙箋如此說著。
“嗯?!甭彖さ吐晳?。馬車很寬敞,也并不顛簸,洛瑾瑜看著月隱熙箋的臉,這一萬年真的改變了好多,月隱熙箋的臉上也有了歲月的痕跡,當初那個冷冰冰的小姑娘如今看著還是那么高冷啊。
洛瑾瑜不禁想起當年他們在龍窟山的那段日子,雖然那段時間他處處受到管轄,卻是這輩子最幸福的日子。
你呢?這些年,過得好嗎?月隱熙箋的呼吸越來越均勻,洛瑾瑜想讓她睡得舒服點,當他抬手的時候,卻發(fā)現(xiàn)月隱熙箋捏住了他的衣角……這是怕他再離開嗎?
馬車停住,月隱清竹早就派人來迎,看見這張臉,洛瑾瑜一愣,那一張臉依舊風華絕代,不過那眼睛……
月隱溟輝解釋道:“不礙事,被一個不怕死的暗算了,二姐說,最近就好了?!?p> 洛瑾瑜點點頭,表示知道了。哪個不怕死的暗算月隱清竹?。侩S即心頭一冷,看來哥哥還是沒回來,否則,他怎么允許月隱清竹受這么重的傷。
昱耀帶著洛瑾瑜來到一處院落,洛瑾瑜一怔,這里……是姚堯當年在月隱城生產(chǎn)住的院子,他是有印象的,這處院子似乎有過些許改動,但是整體還是沒怎么變。
一想到當年的尹觴和姚堯,洛瑾瑜忍不住嘆了一口氣,到底是他沒用,自己最好的哥們兒一個沒留住不說,就連慕瑤也丟了。
洛瑾瑜坐在院子中央,一直等到天色漸暗,星月高懸。這次回來,一切都變了,若說不變的,唯有這亙古蒼穹,龍窟山的夜很單調(diào),沒有星星,更沒有什么月光,可是如今一想起來,那里畢竟是他的家,素帛、哥哥、尹觴、姚堯甚至是姚杰都在那里。
晚間,月隱熙箋來了,帶著一堆好酒好菜,擺滿了整整一桌子。洛瑾瑜瞠目結(jié)舌。
月隱熙箋白天受了那么重的傷,晚上就能像正常人似的來回走,也是,月隱城的治愈術(shù)那么厲害,只要沒死,都能救活了。
月隱熙箋一頭烏黑墨發(fā)就這么披著讓她隨手編了個辮子,盤起來用一根龍骨釵固定,那一襲月華紗裙也不像年輕時那般規(guī)規(guī)矩矩,沒有腰封倒是顯得很飄逸。
不過,最讓洛瑾瑜關(guān)注的是白天那個小姑娘,此刻,卻穿著只有王室嫡女才能穿的月華紗裙。
洛瑾瑜指著她:“她……是月隱溟輝的孩子?”他記得這個孩子叫她小姑姑的。
月隱熙箋揮揮手,他們離開。月隱熙箋回答兩個字:“不是?!?p> 洛瑾瑜看著那孩子長得漂亮,又不可能是月隱清竹的孩子,難道是……
月隱熙箋直接坐下,拿出兩壇酒:“月隱城獨有的雪沁梨花釀,一人一壇?!?p> “行啊,出息了,沒看出來這么久不見,酒量見長?。 甭彖ゆ移ばδ樥f道,一邊說,一邊給月隱熙箋倒酒。
“這一萬年你去了哪兒?”月隱熙箋沉聲問道:“之前,你從來不會恭維別人。”
洛瑾瑜笑容一僵:“我說,好歹一萬年了,你如今也是三界響當當?shù)氖笞鹕裰?,怎么還這么直來直去的?你這么說話,真的有朋友嗎?”
月隱熙箋一飲而盡,臉色有些緋紅:“你倒是不直來直去的,你是真的沒朋友。”
洛瑾瑜被月隱熙箋噎得險些把剛喝進去的酒吐出來。搖搖頭,隨她去,也是,往昔如塵,他的朋友、敵人、親人,都死了,就剩下一個非敵非友的月隱熙箋。他真是沒想到,經(jīng)歷了這么多,有一天還能和月隱熙箋一起坐著喝酒聊天,他記得上一次如此心無芥蒂地坐在一起是很久以前,在龍窟山,那段日子,真美好。
“龍窟山現(xiàn)在是哪家管轄?好久沒回去了?!甭彖ふf著,他真想回去看看。
“怎么?想去作古的地方故地重游?”
洛瑾瑜發(fā)誓,若不是這一萬年他性如灰,這要是一萬年前他不追著月隱熙箋大戰(zhàn)三百回合。只不過就算現(xiàn)在他想打,估計也未必打得過。不得不說,一萬年不見,月隱熙箋這毒舌的本事倒是長了不少。只是話依舊不多,卻句句戳人心窩。
洛瑾瑜認栽,誰讓當初他要借著月隱熙箋的手自殺的時候,把話說的那么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