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來,她沒有等來蘇為理她把送進福利院,卻等來他親手把她送進少管所。那天,她站少管所門口,雙手被拷著,看著這個讓自己期待又失望,再到期待最后絕望的父親,她冷冷地笑了。她記得那天的天空,灰蒙蒙的一片,是苦海無涯的頹靡。
后來有過幾次撞見陸遠行的經(jīng)歷,每次都能化險為夷。她知道,那不是有神仙庇佑,是林琳在庇佑她。直到多年后她才懂,林琳的每一次庇佑,換來的是什么樣的不堪。最后一次,林琳就那么血淋淋的倒在了自己的面前。
那天,她十歲生日,剛剛許了愿望,希望林琳跟自己能逃離陸家,未來可期。也就是那天,她不再相信愿望,不再過生日。
應該是多次求而不得,惹惱了陸遠行。那晚的他,脾氣尤為暴躁,直接闖進屋內(nèi),當著林琳的面,將蘇洛拖到了自己的房間。他暴力的將蘇洛扔在床上,像強盜去到一個極其富麗堂皇的家,本性在這刻全都顯露出來。他就像對待玩偶那般,無所顧忌。在他的眼里,世間男女,只有嬰兒與成人之分。他直接跳過了童年,少年。他不懂這個年齡是需要呵護,需要被疼愛的。在他的世界里面,只有他的私欲,別人的死活全都不在他的考慮之中。
蘇洛的哭聲吵醒了二樓的蘇為理,他穿上衣服,卻被陸遠歡拉?。骸澳闵先ツ芨淖兪裁??”
蘇為理沒有理她,依舊朝門口走去。
陸遠歡下床跑過去,擋在蘇為理的面前:“別忘了,我們一家三口還要仰仗大哥過活。你確定要為了你跟薛慧的女兒,而置我們母女不顧嗎?”
震驚的是蘇為理,他以為自己隱瞞的足夠好了。
“如果大哥知道蘇洛是你女兒,知道我們欺瞞了他,你知道是什么樣的后果嗎?”這句話,擊潰了蘇為理對蘇洛僅存的一點仁慈。
他退了回去,看著旁邊嬰兒床上的蘇覃念,睡得安穩(wěn)。多年以后再想起,他不知道自己那刻,看的到底是蘇覃念還是蘇洛?
陸遠行被蘇洛的哭聲吵的愈加煩躁,狠狠地兩耳光下去,扇的她頭暈眼花,嘴角滲出了血絲,淚水順著眼角流出,落在那張骯臟的床上。
陸遠行將蘇洛禁錮在床.上,他抬手脫掉自己的外套。就在要覆上來的前一刻,蘇洛看著林琳拿著一把利刃刺進了陸遠行的后腰?;蛟S那一刻林琳才知道,自己也可以這般勇敢。
林琳看著陸遠行,雙腿顫抖地后退,她的瞳孔放大,像是穿越地獄而來的幽靈,沒有了魂魄。她臉上毫無血色,她的眼里也沒有了害怕,有的只是像死一樣寂靜的涼。
陸遠行伸手取下利刃,血從他的腰上緩緩流出,滴落在地上,開出了一室的魑魅魍魎之花。他握著刀,直直的插進了林琳的腹部,一刀,兩刀,三刀,直到林琳躺在地板上,咽下最后一口氣。她的雙眼始終看著蘇洛,手指著陸家大門的方向。她知道,那是在告訴她,一定要離開這里。
林琳死了,陸遠行將到扔在地上,狠狠地看著蘇洛,言語七分威脅,三分警告:“這就是反抗我的下場?!?p> 她跪著爬過去,地上的血跡早已分不清是陸遠行的還是林琳的。她抱起林琳,不停地喚著:“林琳姐?!笨墒牵僖膊粫匆娔堑蝗缇盏男θ?。林琳的身體在她懷里從溫熱漸漸變冷,她喊得聲音嘶啞了,感覺林琳在她的懷里變得越來越沉重,好像有一座千斤般重的石頭壓在了她的心上,就那么壓著,壓著。她十年人生中,唯一的暖意在這一晚也變得似寒冰蝕骨。而且,它來的是這般的兇猛,觸不及防。
不知過了多久,蘇洛站起身,一米三左右的身高拖著一米六五的林琳往房間而去,淚水混著血跡一路淌著走。那晚的陸宅尤其的靜,所有的傭人仿佛憑空消失了般。她將林琳帶回房間,冷靜的又如同回到了薛慧死去的那天。她給她將身上的血跡擦洗干凈,還給她換了一身干凈的衣服,將她凌亂的頭發(fā)梳成了兩個麻花辮,規(guī)整的放在胸前。她記得,林琳曾有次告訴她:“如果可以,她想回到大山里面去??纯茨抢锏奶欤劼勀抢锏幕ㄏ?。”
這晚,蘇洛睡在林琳身旁,她將屋內(nèi)所有的被子全都蓋在林琳的身體上。她笑著說:“林琳姐,這樣是不是就不冷了?”
她什么時候不哭的,自己也不知道。她只覺得那后半夜雙眼發(fā)澀發(fā)脹,自己就像是已在沙漠中行走多時的人,那般缺水、干燥。她握著林琳冰涼的手,不言不語,只是靜靜地陪著她,想分解下她獨自離去的孤獨。在那條路上,不知道她有沒有見到大山?有沒有聞到花香?
后來,天剛蒙蒙亮,蘇洛便聽見了警笛聲,她從未覺得這聲音那般親切好聽。后來她知道,她的想法還是多過于天真,甚至是愚蠢。
蘇為理帶著人進入到房間,直接從床上將蘇洛提起來,扔到警察面前,那聲音是從未有過的陌生:“警察同志,就是她?!比缓?,他指了指躺在床上的林琳:“這就是受害者?!?p> 警察看了看蘇洛,有看了看林琳,帶著疑問:“你是兇手?”
蘇洛還未開口,蘇為理便搶先說道:“我們都是證人?!蔽萃庹局懠胰粘5膫蛉?。
警察還是看著蘇洛,那是在等待蘇洛的答案。
這次打斷蘇洛言語的是陸遠行,他穿著一身家居服,手里端著咖啡,那笑容仿佛是被打擾了他的好夢那般的不耐煩。他站在門外,冷冷地的看著屋內(nèi)的一切:“你們覺得我陸遠行需要去冤枉一個手無寸鐵的兒童嗎?”
警察立馬換上了一副討好的笑顏:“陸董,自然是不需要的?!?p> “那還愣著干什么?”然后,將手里的咖啡隨意的遞給了身邊的傭人,道了一句大清早的晦氣,就離開了。
這一場審判,自始至終,蘇洛都沒有為自己申辯一句。開始是蘇為理不讓,后來便是陸遠行的一語定局,她再說什么,都是惘然。再被警察帶走之前,她只對蘇為理說了一句話:“求你將林琳姐送回大山好好安葬?!?p> 就這樣,十歲的蘇洛走進了那四面冰冷被高墻圍起來的小小格子間。她在里面昏沉度日,夜間幾度被噩夢嚇醒。曾有段時間,她看誰都是陸遠行的模樣,就像鬼魅附身了般,忌憚著身邊的每一個人。久而久之,大家便把她當成了瘋子,除了顧琛偶爾的探望,讓她知道這世間除了自己還有其他人的存在。
顧琛是林琳在荔城認識的朋友。初識,他不過是個靦腆的少年,厭煩人情交際。不曾想多年后卻為了蘇洛,變成了酒桌上的???,談笑間,全是虛情假意的諂媚與吹捧。他曾說:“蘇洛,你知道我有多厭煩現(xiàn)在的自己嗎?”
那刻,蘇洛才知道,在最好的年紀她卻背負了一生都無法償還的債務。林琳的血債,總是要血償。而顧琛的此生只能拖欠著了。
她把自己關在那小小的房間,就像是守著自己的一念天地,不讓任何人闖進,對這個世界的一草一木,都充滿著戒備。她瘋狂的看書,仿佛只有在那個靜謐的世界里面才能看見除了黑灰之外的其他色彩。
因為她的格外安靜,倒為她贏得獄警周阿姨的喜愛。她隔上幾天便會將自己女兒的書帶給她。周阿姨讓她灰暗的人生一點點重新煥發(fā)光彩。她離開少管所那天,當著所有的人面跪在了周阿姨面前,重重的磕了三個頭?;蛟S在周阿姨看來,那只是她的平常之舉。然而,她不知道,正是這樣的平常之舉,救活了一顆只會機械跳動的心。
她跟著同齡人走進高考場所,她跟其他女孩一樣,走進大學,卻沒有了她們那樣耀眼的笑容。她不談八卦,不談化妝品,似乎那個年齡女孩感興趣的所有東西在她身上都找不到。她只知道讀書。直到那晚,她闖進陸家,卻沒有傷陸遠行分毫。她知道,她的恨還在,就像陳壇老酒那般,越發(fā)厚重。于是,她一改往常寡淡的性情,踏進了紙醉金迷的娛樂圈。她沒有想過眾人皆醉我獨醒,可終究抵不過顧琛的堅持,或許還有自己的心底殘存的那幾分矯情與孤清。
現(xiàn)實總是喜歡讓人萬念俱灰。他們的所有努力不堪一擊,就好比你空有破釜沉舟的勇氣,前方的路卻是道阻且長。那是一座又一座無法逾越的高峰,盡管偶爾會有一兩處風景優(yōu)美之地,然而那不足以支撐你走到終點的。
她放棄了,放棄了讓顧琛為自己而活。他的一生不應該就這樣葬送在她的仇恨之中,不公平。他們放過彼此,那段一起走過的歲月卻被深刻銘記,那是命運對他們彼此唯一的饋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