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玄音的故事-團圓

　　玄音端出茶具，坐在沙發(fā)上給大家泡茶。氤氳的水汽中看不清玄音的表情，他用一種不辯喜怒的聲音，緩緩地開始講述。

　　“我見過太多跌宕起伏、生離死別的愛情，這么久了，總想起來的卻是一個叫團圓的姑娘的故事。

　　團圓出生在大年三十，所以父母給她起了個喜慶又應景的名字。同時生產(chǎn)的還有隔壁床的孕婦，她在產(chǎn)床上折騰了一夜，第二天大年初一，得了個男孩。因為過程艱辛又是早產(chǎn)兒，取名為平安。

　　團圓和平安在同一家醫(yī)院出生，生日相近，兩家住的也不遠，一直有來往。

　　可能是早產(chǎn)兒的緣故，平安從小發(fā)育就有些落后，瘦瘦矮矮，頭上稀稀拉拉地趴著幾根黃毛，說話結巴，小臉蠟黃的讓人心疼。反觀團圓，真的如名字一樣像個白嫩的團子，胖乎乎的臉蛋，圓的喜氣洋洋，小小年紀就伶牙俐齒，聰慧異常。

　　他們出生時間只差了一天，但按那時候的算法，卻是差了一歲。團圓因此一直以平安的老大自居，因為說話不利索總是沉默的平安似乎也默認了。

　　他像個小跟班一樣跟著團圓，幼年時在孩子堆里面充當不起眼的游戲背景布，而團圓，她是游戲的組織者。少年時，在男女混合的學校里，能歌善舞的團圓是班干部，永遠的年級第一。而平安，是成績平平的大多數(shù)，從不積極參加集體活動。他更喜歡坐在臺下，看臺上的團圓做最耀眼的那顆星。

　　喜歡團圓的男生很多，獻殷勤的更多，但平安從沒見過她接受誰。團圓曾經(jīng)開玩笑地問平安：我要是以后成了老姑娘，你娶我可好？平安笑著搖頭說不會。

　　故事如果一直這樣發(fā)展下去，團圓會去法國留學，平安會去開當鋪的舅舅店里做個會計。

　　可是，戰(zhàn)爭爆發(fā)了。

　　平安去當兵的前一天，約團圓去學校對面的餛飩攤。當時學校在放假，團圓還不知道平安要走了，平安看著坐在對面笑嘻嘻的團圓，告別的話竟一句都說不出口。吃完餛飩，平安目送團圓一蹦一跳地回家，到底什么也沒說。團圓也沒有起疑，平安一直都是那么沉默。

　　一年后，團圓搬家了，兩人就此斷了聯(lián)系。

　　幾年后，團圓在軍隊醫(yī)院看見了打著石膏，拄著拐杖的平安，平安也看見了抱著小孩穿著護士服神色匆忙的團圓。兩人隔著人流招手。

　　小平安長高了。團圓感慨地說。她有些不認識眼前這個高大的男子了，依稀還能認出來是那個熟悉的小男孩。

　　你瘦了好多。半天，平安才憋出一句話。他如今已經(jīng)不再害怕開口，只是偶爾還會結巴，卻沒人敢去笑話了。平安靠著在指揮戰(zhàn)斗方面的天賦異稟，很快榮升長官，級別還挺高。在他的記憶中，團圓的臉像個肉乎乎的白團子，眼前這個小護士卻是瓜子臉。

　　瘦一點不是好看嘛。團圓笑著回答。

　　他們沒能坐下來好好敘舊，短短的對話被各自緊急的公事打斷，甚至忘了留聯(lián)系方式，兩人又走散了。平安后來還去那家醫(yī)院找過團圓，他以為團圓在醫(yī)院做護士，沒找到。他甚至利用自己的權限，查過這一片地區(qū)的軍隊醫(yī)院，結果依舊查無此人。

　　再見面時，是在戰(zhàn)俘營，團圓的右臉上多了一道猙獰的疤，她瘦的不成人形。

　　平安是來視察工作的領導，他冒了極大的風險，施了一些計謀，動用了隱藏的人脈，幫團圓逃走了。他們這次還是沒時間敘舊。

　　一直到平安去了海峽的那邊，他們再也沒見過了?！?p>　　玄音的話音戛然而止，他把七個茶杯分發(fā)給席間的七個人：“來試試我珍藏的頂級雀舌?！?p>　　這故事明顯吸引了所有人。

　　有人停住酒杯，托著下巴不知道在想什么。

　　有人拿著筷子，心里千頭萬緒，卻說不出個所以然。

　　“后來呢？”曹成追問道，他沉浸在故事里，忘了去辨別故事的真實性。

　　“別急，先喝茶。”玄音分發(fā)完茶杯，自己也回餐桌落座，才繼續(xù)說故事。

　　“我曾經(jīng)有個委托人，是個老奶奶。她說她總是做很奇怪的夢，夢見年輕時認識的那個男生?？墒撬麄円呀?jīng)大半輩子沒見過了。老奶奶終身未婚，也沒接受組織給的高官厚祿，她回到自己的家鄉(xiāng)定居，除了一個定時來做家務的保姆，其他時間都一個人住。

　　各位應該猜到了，那個老奶奶叫團圓。

　　幾年前，團圓開始經(jīng)常夢見平安。她以為那是某種想念導致的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后來漸漸發(fā)現(xiàn)有些不對勁。夢里的平安還是十幾歲的模樣，卻像是在補全他們之間所有的留白一樣，在每一個曾經(jīng)經(jīng)歷過的場景里給團圓介紹他沒能說出口的心里話。

　　比如，團圓曾經(jīng)開玩笑地問平安：我要是以后成了老姑娘，你娶我可好？平安笑著搖頭說不會。夢里的平安轉頭對老奶奶團圓說，我當時心里的答案卻是一個好字。

　　比如平安去當兵的前一天，在學校對面那個餛飩攤請客的平安，對老奶奶團圓說：我當時一直在糾結要不要告訴你我明天要去入伍了，也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活著回來見你，想了很久還是沒說出來，如果那時你留我，我會心軟的。

　　比如失去聯(lián)系的兩個人第一次在軍隊醫(yī)院遇見，拄著拐杖的平安輕聲對老奶奶團圓說：我當時以為這是你的孩子，看著無比冷靜，心里已經(jīng)亂了，連你的聯(lián)系方式都忘記要了。后來才知道，那是你犧牲的戰(zhàn)友的小孩，陰陽差錯被我們醫(yī)院收治了，你是去救他的。

　　老奶奶團圓疑惑地問我：這些夢該怎么解呢？

　　我沒回答，因為我看到了隔著我店門玻璃凝視她背影的那個年輕的男孩子，他張嘴在說話。

　　我恰好學過亡靈語，他說的是：若是知道幫你越獄的那次是此生最后一次見面，我就跟你走了。

　　他說的很大聲，大的我覺得震耳，可是周圍沒人能聽到，老奶奶團圓也沒聽到。

　　我說：我晚上入夢替您看看。

　　晚上，我一進去，就看見他們在聊天。老奶奶團圓變成了十幾歲的小姑娘團圓，和十幾歲的平安站在一起格外登對。

　　我走過去的時候，剛好聽見小姑娘團圓對平安嬌嗔道：那天出門之前，我在家里對著鏡子換了無數(shù)遍衣服，后來坐在那里一直笑著，就等著你一句夸贊，可是什么都沒等到。

　　她看見我來了，鄭重拜托我?guī)退侠砗笫?。她無牽無掛，財務全部捐給國家，只有一個，骨灰和平安葬在一個墓園。末了，她給了我一個地址。”

　　“我想起來了！團圓的后事還是我去辦的，那時候辦港澳臺通行證還沒有現(xiàn)在這么方便，為了辦手續(xù)我跑了好多部門?！泵罟腥淮笪?。

　　“他們一直到最后都沒有說出心意，但是說不說好像也沒關系了。有些愛情就像這茶，茶香裊裊，回甘綿長。”玄音放下茶杯，臉上破天荒地露出了一絲羨慕。

　　“我能理解?！?p>　　“我能理解?！?p>　　少白和卓陽同時開口說。

　　卓陽和少白對視一眼，眼神里滿是戒備和敵意。少白更多則是探究，他不太明白對方的敵意從何而來。

　　“清風明月的愛情，我喜歡這個故事。遙敬一杯故事的主角?！背帮L舉杯。

　　“我雖然不太懂，但也很喜歡這個故事?！逼牙我才e杯。

　　“有點想知道后續(xù)。你幫我問問？”伍先生對玄音說。

　　“問了，說是三生三世有情人終成眷屬?！毙艋氐?。他喜歡這個結局。

　　“好故事！我來接下一個！”一直沒出聲的史文葉出人意料地敲碗接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