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堯騎在馬上,遠遠便看見前方有一處山脈,只有越過這座山脈,便是一馬平川的地形,趕路便會非常迅速。
但是很明顯,這座山脈,似乎并不是那么好通過的樣子,甄離這只老謀深算的狡猾狐貍,怎么可能讓他順利地離開慶安?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段堯一邊策馬奔騰,一邊細心留意周邊的動靜。
恰在他準備進入山谷的時候,側后方?jīng)_出一個人來,段堯看到來人,頓時精神一震,渾身熱血噴涌。
這個人不是別人,正是他每一天都在追尋的復仇對象——段景軒。
四年前,段堯冒著被豹王撕碎的危險,千里迢迢奔赴風波城尋親,哪知剛到家門口,就被人視作叫花子,先是被人辱罵,接著被一群府兵圍剿,為了跟父母團圓,他努力地控制自己的情緒,想給爹娘留下一個好印象。
為了證明自己是個好孩子,為了博得父母的喜愛,他努力地背誦《孝經(jīng)》,整篇經(jīng)文能夠一字不差地倒背如流,然而……
當他見到自己父親的時候,那個人拒不認他,罵他是野孩子,讓人打了他五十大板,并且殘忍地將他趕出城去。
而那個人這么做的理由,居然是因為他在將軍府撒野,他萬念俱灰,可殘忍的事情不止于此,那個人竟然追到城外,幾乎將他殺死……
每每想到那一幕,段堯的心里便像被人澆了一盆冰凌子:既冷,且痛。
此刻,那個人終于現(xiàn)身了,依然是那副面無表情的冷漠面孔,依然是四年前那種高高在上的姿態(tài)。
“孽障,你不但對陛下失禮,并且侮辱了整個黎國,本帥要替天行道取你性命!”
“段景軒,人頭就在我的肩膀上,你要看得上的話,盡管來取便是,只要摘下我的腦袋,你便可以找狗皇帝領賞了!”段堯說完,迎著段景軒沖了過去。
他努力地壓抑著心里的怒火,盡量讓自己表現(xiàn)得平靜一些。四年沒見,見我的第一面,就將我稱作孽障,并且揚言要殺死我,可惜我已不是四年前的那個羸弱少年,與你這樣的人成為父子,簡直是生命的悲哀!
兩人策馬相迎,很快便戰(zhàn)到一起,兵刃相交之際,激起璀璨的火花一片。
這是迄今為止,段堯經(jīng)歷的最為激烈的一場戰(zhàn)斗,他的實力雖強,但段景軒也是成名已久的悍將,甚至在作戰(zhàn)經(jīng)驗方面比段堯更要豐富許多。
一個是鋒芒畢露的后起之秀,另一個是身經(jīng)百戰(zhàn)的軍中重臣,兩人都使出了渾身解數(shù)。
斗了七十余招,段景軒似是不敵,策馬且戰(zhàn)且退,段堯則緊追不舍。
終于,兩人一路糾纏,進入了山谷,而這里,正是冷森精心布置的埋伏圈。
山腰上,禁軍統(tǒng)領和冷森俱都扼腕不已,本已布好了天羅地網(wǎng),不想竟被段景軒給攪了局,這可真是個天大的意外。
如果此時命人射殺段堯,那么段景軒也難逃一死,莫說冷森,恐怕連甄離,也不會為了一個年輕的叛國者,而把黎國北陲大將軍的命給搭上。
禁軍統(tǒng)領探頭望了望山谷內(nèi)游斗的二人,側首征詢道:“大人,現(xiàn)在怎么辦?”
冷森深深地嘆息一聲,無奈道:“還能怎么辦,按兵不動!如果段帥因為我們而出現(xiàn)閃失,誰也擔不起這個責任。無論陛下,還是北陲軍,都會毫不猶豫地殺死我們……”
剛到谷口,段堯便察覺到了一絲危險,但為了追上段景軒,此刻也只能冒著危險迎難而上。
令他意外的是,直到離開山谷,那股潛伏的敵人也沒有選擇出手,段堯猜想,可能是因為段景軒的關系,以致那些潛藏者投鼠忌器。
出了谷口,段景軒一馬當先,奔行了十余里地之后,忽然下馬,往右邊的一片亂石崗跑去。
段景軒逃走的那個方向,全是凌亂的碎石,馬匹無法行走,段堯也只能棄馬,徒步追擊。
不知道追了多久,段景軒忽然停了下來,段堯一個跳躍,凌空抽出長劍,向段景軒發(fā)起了猛烈的攻擊。
二人再次斗在一起,段堯猛攻之下,段景軒稍落下風,被逼得連連后退。
段堯不想給段景軒喘息的時機,凌空躍起,遞出了刺目的一劍,等他落地時,長劍已穩(wěn)穩(wěn)地架在段景軒的脖子上。
這一刻,段堯的心里無比暢快。
四年前,當他千里迢迢奔赴風波城認親,段景軒是何等的威風,是何等的不可一世!
堂堂鎮(zhèn)北大將軍,做起殺子這種事情,竟是那么的心安理得。
而當時,段堯只是一個孩子,在段景軒雄偉的身姿前,是那么的瘦小,是那么的孱弱無力。
可是,段景軒并沒有因為段堯的弱小而絲毫留情,當時那個情形,他哪里像個父親,簡直是個禽獸。
與四年前相比,段堯的身材挺拔了許多,眼神變得清澈無比,唯一不變的,是那股刻進骨子里的桀驁不馴。
四年來的每一天,他都強迫自己想一遍,為什么活著。
無數(shù)次的自問自答,目的只有一個,那就是有朝一日面對那個當時無比強勢的男人,表現(xiàn)得比他更為強勢。
只有這樣,才能為這些年的孤苦無依討一個說法,才能為當日的屈辱找回公道。
現(xiàn)在,那個受盡欺凌的孩子,終于成功地站到了段景軒的面前。
“我說過,如果我段堯大難不死,一定會用劍指著你的脖子,問你為什么那么做!現(xiàn)在,我已經(jīng)完成了自己的諾言,你動一下就會死,段景軒,你為什么那么殘忍?你不要我也就算了,為什么連我的名字也想收回去?”
段堯的眼里閃爍著憤怒的火花,胸脯因為內(nèi)心的激動而起伏不平,如果段景軒死不認賬,段堯會毫不客氣地對其出手,就算不殺他,至少也得讓他灑點血花留作紀念。
“堯兒,把劍放下!”
恰在段堯逼迫段景軒之時,草叢中走出一道婦人的身影,舉止溫婉優(yōu)雅,眼神熒光奕奕。
段堯聽到聲音,心里咯噔一下,不敢置信地偏了下頭,目光迎著聲音傳來的方向望去。
那道聲音……
那道聲音久遠而熟悉,跟記憶的一模一樣,跟夢境里的一模一樣。
段堯呆滯地望著那道背影,看著兩行清淚從她的眼角落下。
“不許對你父親無禮!”婦人再次開口。
“你是……娘?”段堯聲音顫抖著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