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春光明媚,萬物爭艷。
龍一坐在院子里的竹椅上,曬暖暖。
師父說,他再不曬曬,就該長毛了??烧f完這句,師父自己卻躲在屋子里補(bǔ)覺。
龍一不怪他,想一想兩個臭男人呆在這荒山野嶺上,十年如一日,該有多乏味。
其實(shí)龍一這么曬著已有好些年,不是因?yàn)樗^疲懶,而是因?yàn)閬磉@方世界之時聽到的那句話。
那是龍一唯一不敢忘記的話,因?yàn)檎f那句話的人正是奈何橋上的孟婆。
那一日,龍一從橋上走過,孟婆卻沒端起放在她面前的那碗湯。
龍一以為她是忘了,可等到他走到橋心之時,那孟婆就說了這句話。
“好多世你都是揣著明白裝糊涂,這一世我只望你靈醒些,莫要做那荒唐事?!?p> 龍一剛要細(xì)品,就落下了橋。再一睜眼,人卻來到了這個世界,還莫名奇妙的多了一個光頭師父。
于是,每到夜間,龍一就會早早入睡,希望能在夢里解開這個謎題。
可所有的希望,最后全化作泡影。就連那些傳言中鬼魅也不曾在夢里出現(xiàn)過。
龍一卻以為,是這句話詛咒的緣故。
因?yàn)閹煾赋Uf,山野里那些妖怪、鬼魅愛在夜里出來浪蕩,最喜歡吃他這樣的俊娃兒。
可遺憾的是,這么多年過去了,龍一盼星星,盼月亮,可那些狐妖、魅妖卻從來不找他。
龍一想不明白,他這么年輕,火氣這么旺,咋就照不亮她們心中的陰暗呢?
可這又能怪誰呢?
看看身后那破敗的房子,還有小廟那奇怪的名字,要是能有狐媚子來才怪?
因?yàn)樯砗蟮姆孔泳徒杏虚g。
說是廟呢,也不對,說是道觀呢,更不對。
他問過師父,他那時正在抽旱煙,圓圓的亮的發(fā)光的腦門上青煙裊裊,像極了剛出爐的大饅頭,可惜有些黑。
龍一那不爭氣的嘴還是流下口水,趁著師父不注意,咕嚕一聲咽了下去。
這么明顯的動作,顯然躲不過師父那一雙小眼睛。
他哼了一聲,用煙鍋敲了敲龍一的腦袋,有些恨。
“龍一啊,你在琢磨啥哩?趕明日下山,師父帶你去吃大饅頭。”
龍一臉一紅,揉了揉腦袋上剛鼓起的包,突然覺得頭發(fā)太長了。
師父噗嗤一笑。
“我就說嘛,留那一撮毛做啥,還不如和我一樣,方便?!?p> 他伸手在蹭亮的腦門上摸了摸,一副得意。
你們沒看錯,師父他其實(shí)是個道士。
因?yàn)檫@光腦門總會被人誤解,這不能怪他,早在他做道士之前,他就禿了。難不成光腦門的就只能出家當(dāng)當(dāng)大和尚么?
這很不公平,可世間的事總是如此。不是你想成什么樣的人,而是你能成什么樣的人。
正因?yàn)槿绱?,龍一也只能跟著師父做了一個留著頭發(fā)的和尚,不,道士。
管他呢,叫什么又有啥子關(guān)系。畢竟連師父活了一輩子,也弄不清,自己是和尚呢?還是道士呢?
可師父總說,叫和尚和道士都不要緊,要緊的是,必須得一心問仙。
他這一輩子就這樣了,可龍一不同,還很年輕。就像春日萌發(fā)的花蕾,前途不可限量。
其實(shí)龍一很想問一句,男人能是花嗎?
可他不敢。
想一想他的名字,龍一,多么的隨性。若再有三個師兄,那不得叫龍屎么!
多虧師父不姓王?。》駝t,想一想都害怕。
于是龍一就噤聲了,任憑師父一個人嘮叨。
“有間多好,誰一張嘴都會叫咱們寺廟,不道觀的名字。唉!其實(shí)名字么,就是個符號,叫啥都行,要是師父老了,你不喜歡,就改了吧!”
師父眼神一下子就黯淡起來,讓龍一猝不及防。
他很怕,要是師父那一天走了,他不知道一個人活著還有什么意思。
師父無兒無女,雖然聽他自己說,娶過十個媳婦,可那能信?
不說別的,就說身后廟里的神像吧,除了玉皇大帝、真武大帝、如來佛祖、觀音菩薩、斗戰(zhàn)勝佛……
十二年前,師父竟然讓人立了另一尊佛像,送子觀音。
龍一就是打破腦袋也想不明白,為何會這般。
但轉(zhuǎn)頭一想,一個結(jié)了十次婚,沒有子嗣的光頭絕望的樣子,他就啥都明白了。
甚至配合著師父演戲,畢竟立佛像那年,龍一都三歲了。
小嘴仿佛抹了蜜,總能把來這里的香客叫的心里樂開花,直到留下銀子、香油、干饃、糧食。
于是有間小廟的師徒兩人再也不會餓著了。
師父說,這就叫善緣,你給了別人希望,別人就會給你口糧。一報(bào)還一報(bào),絕對不落空。
最初時,龍一并不懂,他只是覺得好玩。
師父拿著黃抄紙畫上圈圈,然后虔誠的在佛像前拜一拜,最后燒成灰,從灰燼里窺探天機(jī),總會給香客一個滿意的答案。
可龍一深以為然,還不就是懶嗎。明明廟前有一大塊田地,不管種些啥,還不夠兩人吃嗎?
可師父說,那里是山里生靈的口糧地,占不得。
龍一不信,他撅著小屁股,一撅頭一撅頭的挖。忙了大半個月,快累死的時候,總算把那塊地種上了莊稼。
可還沒到秋天,地里的糧食就被山里的鳥啊、獸啊、蟲啊,糟蹋的一干二凈。
龍一很生氣,因?yàn)樗冻隽藚s沒有收獲。
師父一笑,說,你這是結(jié)下了善緣。
龍一不信。
第二年,他整日搬個凳子坐在田邊,可依舊如故。唯一不同的是,那些鳥獸不再怕他,甚至?xí)谒臅r候,在腦門上拉一泡屎。
龍一信了,因?yàn)槭汉艹舭。?p> 這會兒他剛瞇上眼,就有一只山喜鵲落在他的肩上,喳喳的叫著。
龍一猛地睜開眼,站起身,沖著身后的小廟大喊。
“師父,來人了!”
說完,他一溜煙跑到山頂?shù)幕砜?,遠(yuǎn)遠(yuǎn)望見一群人在林間穿行。
他心里一喜,只因來的人穿著非同一般,一看就像大戶人家。
他急急的沖入廟里,跑進(jìn)師父的房間,拽著師父的肩膀,使勁搖了搖。
“師父,來了,來了,呼呼?!?p> 他使勁喘了兩口氣,總算接上了后半句。
“來了一群肥羊哎!”
他兩眼放光,仿佛有一只烤全羊掛在眼前。
本來還熟睡著的師父一骨碌翻起身,擰頭問。
“肥羊,嗯,哪里,哪里呢?”
可能是他睡糊涂了,轉(zhuǎn)頭看了看,并不曾見到羊,一下子有些惱怒。
“好你個龍一,你敢騙師父,羊呢?”
龍一,伸出手朝山下指了指,師父一溜煙就跑了出去。
唉!師父還是老樣子,做事毛毛躁躁,這怎么能行?
龍一嘆息一聲,打量著師父房間的條桌,伸手從桌上摸了一把黃抄紙。
這東西柔軟、綿滑,擦屁股正好。
他小心的把黃抄紙放進(jìn)懷里,要是被師父看到了,腦袋又得起一個大包??!
可他剛出門,就見師父手上拿著一根小棍子,一臉怒氣的沖了過來。
龍一抱頭就跑,一邊跑一邊喊。
“師父,是你說過世人皆豬羊狗輩,做人要坦坦蕩蕩,我不過說句實(shí)話,你咋能怪我呢?”
“你還敢說,看我不打爛你的屁股?!?p> 師父跑的有些慢了,腳步也有些不穩(wěn)。
丘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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