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去后若我再想找你該怎么找?我還能找你嗎?”易知安終于問出了壓在心底的話。
忐忑不安地看著桃夭,他擔(dān)心桃夭會拒絕,就跟拒絕隨他一同回家一樣干脆,眼里充滿了期盼,聲音低沉盡顯卑微。
桃夭本想斷了他的念想,可當(dāng)見到易知安如此卑微的請求時又不忍傷他的心,便說道:
“若你再想找我,就去汴城永安藥局找一個叫四葉的人,你可以將你的書信交與他,讓他代為轉(zhuǎn)交給我?!?p> “好!”易知安此刻的心情可以說是大落大起,激動無比,眼里的陰霾瞬間蹤跡全無。
桃夭見此,啞然失笑。
……
易知安出島的這天,桃夭將他直直的送到了百花谷結(jié)界處。
“到了這里,我便不再相送了,路上小心!”桃夭將手中的包袱遞給易知安,繼續(xù)說道:“這里面有一些能治百病的藥丸,風(fēng)寒感冒,病癆之軀皆可服用,還有一些安神藥……哦對了!還有那個往生丸也給你備了幾顆,剩下的便是些糕點,我用新鮮的桃花,加了茉莉做的,我新研制的,還沒來得及給你嘗,就給你路上帶著吃吧”
“多謝夭夭,我定會吃的”易知安接過包袱看著桃夭,久久沒有移動腳步,眼神里透露出無盡的不舍,相望良久,開口道:“你既不愿隨我一同走,我也不勉強你,只是你此刻獨居,萬事都要小心些”
“放心吧,快走快走,切莫忘記,下次出游時身邊多帶些侍衛(wèi)”桃夭揮手囑咐道。
“好,我記住了……”易知安回道,揮著手一步三回頭的走出了結(jié)界。
……
易知安很快就回到了翼王府,守門的侍衛(wèi)見他坦坦蕩蕩的走進(jìn)來,震驚不已。
易知安啞然失笑,拍了拍胸脯說道:“活的!真的!”
守門侍衛(wèi)忙低頭行禮,恭敬道:“恭迎翼王回府!”
“裴宋?。。。 币字惨贿M(jìn)府里便大聲喊道,見無人應(yīng)答,又喊了一聲:“裴宋?。。?!”
“誒!誒誒!我在我在”一位與易知安年齡相仿身著慘綠羅衣,頭發(fā)一絲不茍地高高束起,綰在一個銀色發(fā)冠里,臉如桃杏,瞳仁靈動的少年匆匆忙忙跑來,一見是易知安,手腳并用地扒在易知安身上,哭喪道:“你是去了哪兒了?我找了你幾個月,把汴城搜了個底朝天,就連城外的荒山野嶺也找了,都找不到你,你這幾月都躲哪去了?”
易知安看著這樣的裴宋,一臉無奈,笑道“裴宋啊,幾個月不見,你怎么變得跟個怨婦一樣了?”
“我不管,你不回答我,我就不下了”裴宋耍賴道。
易知安靜靜地看著裴宋,眼中泛起陳黃的記憶……
自易知安有記憶以來,自己身邊便有了這個以貼身侍衛(wèi)自居的跟屁蟲,他比易居白還早的來到了易知安的身邊。
不記得是幾歲的時候,一天夜里,父親將他從外面帶進(jìn)來,他的雙腳被凍得通紅,全身落滿了雪花,瘦小的身軀裹在一件破爛不堪的粗布大衣里,顯得楚楚可憐,父親說從今以后他便是你的貼身侍衛(wèi),待他須得如同親兄弟一般,于是,他便跑到自己的房間里拿出了一雙鞋和一件棉衣給他,無意間看到他脖子上的一塊玉墜,上面刻著裴宋二字,他便喊了他:裴宋!后來,大家便都叫他裴宋,就連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真實的名字。再后來,搬居翼王府的時候,他抱著易知安的腿,非要跟來,算來,一起生活了十幾年感情的深厚確實不比親兄弟差。
裴宋依舊奈在易知安身上不肯下來,臉鼓得個包子似的哀怨道:“那天我說跟你們一起去,你非不讓我跟著,還把我誆到明月樓,害得我與那些個青樓女子周旋了許久才得以脫身”
“可有什么收獲?”易知安打趣道。
“你還說!要不是你誆我去那種地方,我也不至于追不上你們”裴宋氣惱,不好意思告訴易知安,為了擺脫那些纏人的青樓女子,他著著急忙慌地從窗戶翻出來,崴傷了腳。
“哎呦……”易知安假裝傷勢未愈的叫喊一聲,嚇得裴宋一把跳了下來,擔(dān)憂道:“是我壓著你傷口了嗎,是不是傷勢又嚴(yán)重了,快讓我看看”說著便伸手扒拉易知安的衣服。
驚悚?。?!
易知安機靈躲開,解釋道:“咳咳……裴宋,我沒事,我方才是同你鬧著玩的”
裴宋一聽,氣得一屁股坐在石階上,不再理會易知安。
易知安深知,裴宋是除去父母和弟弟之外最關(guān)心自己的人,每一次上陣殺敵,他都會擋在前面,小時候每一次因頑皮被父親責(zé)罰,他都會替易知安抗下所有罪責(zé),朝中賞賜的任何食物他都會一一查看,驗毒之后再拿給易知安……他的心思比尋常女子還細(xì)膩,而他所做的這一切,皆只因幼時易知安給了他一雙合腳的鞋……
易知安嘆息一聲,與裴宋并排坐在石階上問道:“小易可好?”
原本裴宋一臉傲嬌偏向一旁,聽易知安問起易居白傷勢時便乖巧回道:
“他當(dāng)日便被我們在一處蘆葦從中找回,國柱找了天下最有名的醫(yī)師來醫(yī)治他,只是他腿部的奇毒仍然無法完全解除,那醫(yī)師說就算醒來,恐怕今后再也無法正常行走”裴宋的聲音越說越小,他不敢繼續(xù)說下去,怕剛撿回一條命的易知安會承受不住打擊,眼神飄忽不定,就是不敢與易知安對視……
“裴宋,你是不是有事瞞我?”易知安一眼就看出了裴宋的忐忑不安,因為他一做虧心事就不敢與人對視,就像小時候捉弄夫子一樣,把芝麻醬換成了墨汁,因為不敢與夫子對視一下就被發(fā)現(xiàn)了。
“你不問問老將軍和夫人嗎?”裴宋低聲道。
“是不是他們出事了,你快說裴宋!”易知安急切問道,匆忙回府還沒來得及去向父親和母親報平安。
“夫人自你出事那日起就一病不起了,老將軍因操勞過度,也病倒了?!迸崴位氐馈?p> “速速備馬,隨我一同回易府一趟?!币字策o手中的包袱,幸好桃夭給了他一些神藥。
火速飛奔回易府后,易知安的眼眶濕潤了,全府上下皆身著白色孝衣,靈堂上供的正是自己。
下人們見著易知安皆面露恐懼,以為他的鬼魂回來了,哭聲和叫喊聲混成一片。
“翼王回來了,還不快快行禮!”裴宋見此厲聲呵斥。
一個小丫鬟慌忙跑向了夫人的房間,一個小廝亦朝著老將軍的書房跑去……
見易知安怔愣半天,裴宋解釋道:“將軍和夫人都以為你已不在人世,小世子又一直未醒,所以易府才為你辦了靈堂,用衣物給你做的衣冠?!?p> “但是我不信,我不信你死了,活要見人,死要見尸!我不信你死了,所以我沒有在翼王府為你辦喪事,我知道,你總有一天會回來的”裴宋忽然聲音顫抖起來,雙眼猩紅望著易知安,好像生怕下一秒易知安就會消失一樣。
“裴宋,我沒事了,真的”易知安拍了拍裴宋的肩膀,繼續(xù)說道:“隨我一同去救小易”說著揚了揚手中的包袱。
裴宋一臉欣喜,易知安總能給人帶來希望和驚喜。
……
易居白房中,紗白床簾被分開掛在了兩邊的床柱上,白色絲質(zhì)內(nèi)衫穿在易居白清瘦的身軀上顯得格外寬大,緊閉的雙眼因長時間沉睡開始凹陷,四周發(fā)黑。
看見床上那個曾不停喚著大哥大哥的活潑少年,此刻竟了無生息躺在那狹小的空間里,易知安心里酸楚至極,仇恨的種子開始瘋長,但終究沒有沖破那道良知的防線。
守在床邊的小侍女見了易知安像見了鬼一樣,連滾帶爬的跑了出去。
裴宋張口想解釋,卻被易知安制止:“無妨,先救小易要緊”
易知安將那一顆湯圓大小的黑藥丸掰成了幾瓣,一點一點喂進(jìn)易居白的嘴里,等到易居白完全吞下后,才放他躺平。
“王爺,你這莫不是遇到神仙了,這些藥真能解那奇毒?”裴宋滿臉好奇。
“裴宋,我不是說了私下里可以不用喊我王爺,喊我知安就好”易知安佯怒。
“遵命!知安王爺!”裴宋故意加大聲量稱道,眼里一閃而過的心疼,他知道,易知安雖對遇刺之事輕描淡寫一句帶過,但那腿,曾經(jīng)定是痛極了,易知安為人謙和,下人犯錯從不忍心處罰,封王以來,除了翼王府的那些下人畢恭畢敬地稱他翼王,可去了別處,別人照樣還是叫他易府世子,倘若連他這個身邊人都不管不顧地叫他本名,那他以后還怎么服眾,何來威望可言,真要隨了他的意喊他知安,豈不是亂了章法,就算全天下人都不服他,只要他還是天子親封的翼王,他便會稱他一聲王爺。
“你呀!真是……朽木不可雕”易知安看著裴宋,一臉無奈。
“王爺,那藥真的可以解那奇毒嗎”裴宋依舊不肯放過一絲求學(xué)的機會。
“正是!”易知安安頓好易居白后與裴宋一同出了房門,往將軍的書房走去。
“你與我說說唄,是怎樣的神仙”裴宋此刻虛心好學(xué)得很。
“我也種過此毒,且雙腿齊斷”走廊上,易知安邊走邊回應(yīng)。
“什么!是誰這么狠毒,這是想斷了你的后半生??!真是可惡至極!王爺可有看清那人是誰,裴宋定不遺余力為王爺報這斷腿之仇!”裴宋一聽易知安之前身受重傷,雙腿齊斷就憤懣不已,連在戰(zhàn)場上都不曾讓他受過那么重的傷,如今,自己僅一次不在他身邊,竟被奸人鉆了空子,裴宋此刻恨不得立刻將那人找出來,抽筋剝皮!
“誒,裴宋,我現(xiàn)在沒事了,你暫且冷靜,報仇是早晚的事,當(dāng)務(wù)之急是先讓易府恢復(fù)原樣”易知安見裴宋此刻怒火沖天,生怕他會做出什么事來,立馬安慰道:“況且我已經(jīng)好了,現(xiàn)在的腿比以前還結(jié)實,你看”說著便蹦了兩下。
裴宋看著易知安的動作,忽然一臉嚴(yán)肅的說道:“知安,無論你的仇人是誰,無論你什么時候想報仇,我都會站在你這邊”
“好好好”易知安喜逐顏開。
“對了,你這腿多久接上的?”裴宋問道。
“生骨長肉花了兩月,走路又花了兩月,然后我就回來了”易知安語氣平淡,繼續(xù)大踏步在廊中走著。
“哇塞!那也太牛了,雙腿斷了都能這么快讓你好起來,果然是神仙”裴宋稱贊之際也不忘加快步伐,緊隨易知安左右。
“這么快?”易居白盯著裴宋片刻問道。
“誒,你別這么看著我,我說的是真的,尋常來講,常人斷腿,就算接好也得一年半載,接好后修養(yǎng)一年半載,就算修養(yǎng)好了,以后也是無法如此正常的走路,像你說雙腿齊斷,短短幾個月內(nèi)就讓你完好如初的不是神仙是什么,這不叫快那叫什么?”裴宋回答。
易知安聽后,停下腳步,一臉欣慰地看著裴宋稱贊道:“你小子是不是又趁我不在,偷偷看醫(yī)書了,不然你怎么懂這么多??”
以前在戰(zhàn)場上打仗的時候,總免不了受傷,無論是哪里受傷無論傷的多重,裴宋總有方法止住血,讓傷口不疼,易知安對此一直很好奇,于是一天夜里偷偷溜進(jìn)裴宋的帳篷,發(fā)現(xiàn)他竟在看醫(yī)書。
“咳咳……我問的醫(yī)師”裴宋掩飾道。他不會告訴他,那日將易居白找回發(fā)現(xiàn)他身種奇毒后,他就做好了易知安或要么種奇毒,要么斷胳膊斷腿的準(zhǔn)備,于是每日都在努力研習(xí)醫(yī)書,看了近百種奇毒的解毒方法,和中毒癥狀,亦看了無數(shù)種斷手?jǐn)嗤鹊木戎沃g(shù)和無法救治的后果……
走至?xí)块T前,屋內(nèi)傳來的一陣急促地咳嗽聲將易知安的心臟激的生痛,父親幼年習(xí)武,身體曾是何等健壯,現(xiàn)如今卻……
來不及細(xì)想,易知安輕輕推門而入,見父親消瘦的身軀上正披著件墨青色的裘衣,伏在案桌前寫著什么,易知安雙眼泛紅,輕手輕腳倒了杯茶水,放在案桌上,順手給易曉生磨起墨來。
易曉生這才抬起頭來,這一抬頭,將易曉生驚得不輕,他一開始以為是自己兩眼昏花太過想念兒子出現(xiàn)了幻覺,畢竟這幾個月來時常把送茶水的小廝看錯,后來又以為自己在做夢,細(xì)細(xì)端詳易知安良久都沒有說話,他怕一說話這美夢就會散去,直到易知安那聲:“阿爹”才把易曉生從夢幻中拉回。
易曉生淚眼模糊,顫顫巍巍地?fù)崦字玻y以置信,悲戚,驚訝,最后泣不成聲……
“阿爹!孩兒不孝”易知安淚如泉涌,撲通一聲跪在地上,聲音哽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