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司改革方案終于出爐了。懸在眾人頭上的那把劍終于掉了下來。
有人歡喜有人愁。裁員比例很高，百分之二十。辦公室八個人只能留六個。裁員名單上沒有董理。
董理跟其他人一樣都很意外。但內(nèi)心又隱隱有點明白。應(yīng)該是肖建國幫了忙。完全是女人的直覺。
肖建國是公司副總，主管人力資源部和市場部。此次裁員方案由他負責，裁員名單也是由他指導(dǎo)人力資源部提報。
他是董理來這個公司認識的第一個人。當初來應(yīng)聘時，公司采用的是一對一面試，坐在桌子對面提問的那個人就是他。
招聘考官提的問題一般千篇一律。你對公司了解多少？為什么選擇本公司？你的優(yōu)勢是什么？如果聘用你，你有什么好的建議？你能為公司帶來什么？你期待的薪酬待遇？或者還會指出以后工作中會遇到的一個棘手情況，看應(yīng)聘者的反應(yīng)和解決方案。
肖建國有點不同。三年過去了，董理還是清晰地記得他問的那個問題。
他坐在桌子后面，臉上沒有什么表情，手里拿著的是董理的簡歷。簡歷過于簡單，董理的經(jīng)歷一目了然。大學(xué)本科畢業(yè)，運輸管理專業(yè)，在鐵路企業(yè)工作了10年，辭職后來到廣州，待業(yè)半年，在保險公司工作了三年，已婚有一個孩子。
他看著略顯緊張的應(yīng)聘者，問：“你準備在這個公司干多久？”
董理愣住了，這個是什么鬼問題？完全沒有想到他會這么問。
如果公司足夠好的話，我當然是想一直干下去啊，我并沒有那么愛跳槽啊。但她不能這樣回答。又不能思考太久，必須盡快作答。
她回答的是：“公司需要我的話，我就一直做下去?！?p> 董理兩手交叉，暗暗用力按壓手的虎口位置。聽說這樣人就不會太緊張。
肖建國只問了她這一個問題。他面無表情，說好的你可以出去了。董理很不滿意自己的回答，但是當時也實在是想不到其他答案。她猜想這份工作可能要黃了。
三天后，董理收到了正式上崗?fù)ㄖ?。肖建國成了她的領(lǐng)導(dǎo)。
在這三年里，與肖建國打交道的時間次數(shù)卻并不多。董理只是市場部的一名小員工，匯報工作什么的自然由部長出面。一般是在部門會餐的時候，部長會出面邀請主管領(lǐng)導(dǎo)參加，這時才有機會做短暫交流，禮貌地敬一杯酒說幾句客套話。
部長張源是一個馬屁精。平時對領(lǐng)導(dǎo)是唯唯諾諾鞍前馬后，領(lǐng)導(dǎo)說什么都堅決執(zhí)行，到領(lǐng)導(dǎo)辦公室匯報工作的時間比待在自己辦公室的時間還長。
聚餐的時候，他一定會發(fā)動部門所有人給領(lǐng)導(dǎo)敬酒，認為這樣才顯得尊敬領(lǐng)導(dǎo)，也顯出他本人領(lǐng)導(dǎo)有方部門有凝聚力。不端杯敬酒的人會被他的眼神殺死。他才不管能喝不能喝，都得給他喝。
董理卻是不能喝酒的。身體中缺少一種酶，一喝酒就成了紅臉關(guān)公。她覺得紅著臉的樣子很丑很不雅，也擔心自己喝多了會說錯話，所以一般是能不喝酒就堅決不喝。
到公司任職兩個月后，部門組織了一次聚餐，邀請了肖副總。
肖建國“酒仙”的名號真是名不虛傳啊。這么多人敬酒，他都照單全收，但臉色始終如常。他微微笑著，與員工們親切交流，一點領(lǐng)導(dǎo)的架子也沒有。
整個聚餐的氣氛和諧美好。
整桌人現(xiàn)在就剩她沒有敬酒了。張源的眼神如箭，一支支射向她。董理無處可躲。
董理端著酒杯站起來，說肖總，我敬您一杯，感謝您對我的關(guān)照。這個是酒桌例行的客套話。董理知道的客套話實在太少，也就這幾句。
肖建國也站了起來，把杯伸過來碰了碰，說謝謝小董。一仰而盡。
董理也一仰而盡。今天張源提議，用的是二兩杯。二兩白酒足以讓董理紅到脖子了。但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fā)。
酒精上頭，董理昏昏沉沉的。她急忙沖去衛(wèi)生間洗了一把冷水臉。鏡子中的這個女人臉紅成大公雞的冠子了，看上去好丑。
她不知道的是，在肖建國的眼里，她很美。
肖建國望著這個紅著臉的女人，感覺到了一點醉意。從來不知道，她喝了酒以后是這個模樣。倒也蠻可愛。
22年了，那個清純的隔壁班的班長，變成了現(xiàn)在這個少言寡語的中年女人。到底是歲月還是她不幸福的生活將她變成了這樣？
他在董理的臉上，看不到幸福的痕跡。她經(jīng)歷了什么？他很想知道。他想知道她的一切。
董理，是他高中時代暗戀的對象。
整整三年，他的眼里沒有其他女孩，他的眼睛只能看到她。但他從未表白。暗戀，就是一場跟自己的戰(zhàn)斗。
她，太優(yōu)秀了，成績永遠是全年級前幾名，羽毛球也打得很好，是學(xué)校女子羽毛球比賽冠軍，圓圓的臉上永遠帶著笑。若是大笑，會露出整齊潔白的牙齒。她的聲音很好聽，有著其他潑辣的長沙女孩少有的溫柔。
她是高62班，他是高63班的，兩個班一墻之隔。
三年里，他看著她，關(guān)心她的一舉一動。知道她并沒有男朋友，他莫名興奮，總覺得這是上天的旨意，待時機成熟，她注定是屬于他的。
他驚詫于其他男生的有眼無珠。這么美好的女孩子，為什么就沒有人追呢？他還是太年輕，他不懂，越是優(yōu)秀的女孩，追求者越少，人人都覺得自己不夠優(yōu)秀，也沒有這個幸運，摘不到這顆星，故不做無謂的挑戰(zhàn)。
她可能連我的名字也不曾聽說。她不知道有我這樣一個人在喜歡著她。肖建國想起那段往事，唯有苦笑。
董理確實不知道肖建國這個人。應(yīng)聘那天，她以為是他們的第一次見面。雖然覺得這個肖副總的臉似曾相識，但完全想不起來在哪見過。
我們一生要遇見多少人，會與多少人產(chǎn)生聯(lián)系？
又會與多少人擦肩而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