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的時候,吳良手里抱著幾個燒餅,邊走邊吃。這白細面做的燒餅,又撒了芝麻,加了肉糜,味道那能差了?美中不足的就是是涼的,要是熱的,真是給個媳婦兒都不換。
吳良掂了掂兜里的一個銅板,在想著要不要回去給那向老頭交底。
他可不傻,那大郎是啥人他門清,別的什么事情都好說,即便是哪個沒錢賒上一兩個燒餅他也都樂意,日后給上了他高興,沒給上他也不計較。唯獨在他媳婦兒身上極其較真,誰要是在背后嚼他媳婦兒的舌根子,讓他給聽見了,男人還好說,甭廢話,放下扁擔論起袖子干一架就是,打輸打贏沒關系,氣質不能輸,這爺們兒的尊嚴不能丟。要是個女的,別看這大郎是個大老爺們,哪怕是憋紅了臉也得罵出個三彎五道來。久而久之,即便是舌頭在長的婦人,也不會去沒事找事的嚼他媳婦兒的舌根。
向老頭這個時間叫自己去敲那大郎的房門本就沒安好心,誰不知道那大郎只要關了門,萬事不搭理,自己硬要去買,別說給銅板了,你給銀子他都不會賣給你,不把你當做那窺人門房的歹人就不錯了。
所以吳良還是老樣子,翻墻自己拿嘛,又不是第一次了,不過這既然要拜師學藝了,就不能在當賊了,所以向老頭給的銅板都留在灶臺邊,后來想了想,這是自己動手還是送錢上門,所以就扣下了一枚。做生意嘛,誠信為本,公道買賣,童叟無欺。留著權當自己的跑腿費了。
已經入冬,天寒地凍,尤其天黑之后,涼的厲害。可能是吳良一直在奔走的緣故,所以也沒覺著冷,只想借著月光趕緊回到院子里繼續(xù)做自己的事情。至于為啥不回去跟向老頭一起把燒餅熱熱再吃?還不是因為想省點時間出來,好完成向老頭的拜師要求。事關拜師學藝一事,由不得自己不重視。
回到藥鋪,向老頭見吳良捧著幾個燒餅回來,這臉上也沒青,衣服也沒破,不像是挨了揍啊。將燒餅接過來,煨在剛才生好的火盆邊上,問道:“你這是……偷來的?”
吳良笑道:“哪兒能啊,我這都是您的徒弟了還用偷,不是丟您老的臉嘛,我把銅錢啊給他留在哪兒了?!?p> 向老頭點頭道:“這還差不多?!焙鋈挥浧鹆耸裁矗Φ溃骸罢O,你就沒聽見啥動靜?”
吳良想了想,“聽見了,就是床鋪搖搖晃晃的吱呀聲,時不時還有那大郎媳婦嗯嗯哼哼的聲音,我估計是大郎他媳婦哪里病了,這痛的都在搖桌子了,師傅,這鎮(zhèn)上就您一個醫(yī)生,是不是該去看看?也好掙點銀錢不是,兩全其美嘛?!?p> 望著一臉認真的吳良,向老頭嘿嘿笑道:“誒,這種病癥想要醫(yī)治其實很簡單,扎上一針就好,那大郎啊最是輕車熟路,不用擔心?!?p> 吳良哦了一聲,端起茶壺喝了幾口茶水,就回到院子繼續(xù)自己的活計,偶爾還嘀咕著這大郎做燒餅那是沒得說,什么時候也學會扎針了?
向老頭喝著小酒,吃著花生,烤著燒餅,這日子,真他娘的舒坦,這把老骨頭啊都快養(yǎng)得生銹了,在這伏龍鎮(zhèn)呆了快一甲子了吧,倒是有些懷念那手上的黏糊感覺了。
人血將干未干之時,最為粘稠。
深夜里,向老頭早已吃飽喝足,舒服的睡下,吳良仍舊在院子里忙前忙后,今晚的月亮很大,在這冬日尤其難得。對于吳良來說,那真是天公作美。只是偶爾驚起的一道道電閃,讓吳良莫名有些緊張。
第二日天光大亮的時候,向老頭推門而出,撲面而來的寒意讓他忍不住打了一個哆嗦。
院子里,吳良看來是剛剛結束自己的任務,正坐在邊上的石檻上擦汗,臉上多少有些倦意。
在寒冷的夜里,人若是沒有取暖保暖的物件衣裳,很容易被凍死凍病,所以冬天對與窮苦人家來說最為難熬。這點常識,對于八歲就開始獨自過活的吳良來說,最為清楚。所以他想要活命,就只能一刻不停的運動,靠自身熱量來抵御寒意,但是這對體力要求極大。
身穿單薄的吳良,此刻還在擦汗,可以想象他是忙前忙后一刻不停。
普通人的睡眠是不可能避免,人不管是精神還是身體都需要通過睡眠來恢復。即便憑借意志力和一直緊繃的心弦,可以做到不眠不休,但是時間絕對不會太長。而且之后通常都會通過充足的睡眠給補回來,之后也會焉上一兩天。
測試吳良的極限在哪里、韌性如何,便是向老頭提此無理要求的根本原因。至于結果,此刻心中已有計較,那真是我見青山多嫵媚。
吳良見向老頭出來,看來一眼,也沒說話,只是耷拉著腦袋。腳下這院子本就是泥巴地,想要坐地不沾塵是不可能的,不過吳良已經把自己能做到的做到了極致。至少以扇扇風,這院子內不會揚起灰塵。
向老頭看了看腳底這干凈到與這老舊院子格格不入的泥巴院,臉上揚起笑意,撫著頜下長須,笑道:“吳小子,還不磕頭拜師!”
吳良愣了一下,隨后喜笑顏開,立馬走到向老頭身前,規(guī)規(guī)矩矩的拜了三拜,磕了三個響頭。至于什么奉師茶之類的,免了就免了,不過是個儀式罷了。
磕了頭拜了師,向老頭將吳良扶了起來,笑道:“自己去燒水洗個澡,我現在就去鎮(zhèn)上賣幾個肉包子,順帶給你置件兒衣裳,你吃飽之后就好好休息休息,明日開始就沒有你喘氣兒的時候,而且從現在開始,你心中有任何疑問也都給我憋著,能告訴你的時候為師自然會說?!?p> 說完背著手就出了小院,吳良望著這個不算挺拔的背影,面無表情,看不出絲毫情緒。
鐵匠鋪。
王罡正在賣力氣的捶打劍條,打鐵一般都是兩個人,一個人拿大錘負責捶打,另一個拿小錘,負責翻面和引導節(jié)奏。但是對于王罡來說,并不需要,熟能生巧便是此理??此蜩F,行云流水,看的久了仿佛還會陷入到某種節(jié)奏之中,叮叮當當,煞是好聽。
大門開著,向老頭直接進了院門,也不說話,就這么看著漢子打鐵。
漢子也沒搭理,把手中劍條打好淬水之后,擦了擦汗,問道:“吳良那小子你收下了?”
向老頭點了點頭。
漢子又道:“這么多年你物色了那么多人,為何偏偏收他吳良為弟子?”
向老頭想了想,似乎吳良身上并沒有太過耀眼的東西,中規(guī)中矩,遠遠比不上以前“引路”的那些修道種子。
“可能是看著順眼吧。”
漢子笑道:“我要是你啊,就憑著來這小鎮(zhèn)做那引路人的機會,在這福地破碎之時,干脆就借機隱居幕后算了,還收個弟子干嘛,不是找累嘛,悠哉悠哉當你的向老頭,不好么?!?p> 說到無奈處,向老頭又抽起了旱煙,“不行啊,手癢管不住,不過吳良是我最后一個弟子了,關門弟子,關門弟子,這個門,老頭我還是想關得體體面面的?!?p> 漢子嘆了口氣,“你這樣的人不該在乎這些的,堂堂血魔手,不該如此?!?p> 向老頭吐出一個煙圈。笑道:“功名利祿,錢權美色,什么都能放下的那是佛家佛陀,那是儒家圣人。我啊,不過是在泥濘地里打滾,做些腌臜事情的老頭子,哪里能看透這些,何況即便要死,也絕對會屬于死不安寧那種?!?p> 漢子瞅了瞅火爐里的另一根兒劍條,感受著火候還差了些許,隨口道:“那你這次來找我,是為了你那關門弟子吳良來的吧?!?p> 對于王罡這個直來直去的漢子,向老頭也不會饒什么彎子,“不錯,我想要你那套立坤甲,咱是談人情借也好,談買賣買也罷,總之,我志在必得。”
漢子笑道:“你到是敢開口,不過說實話,我對吳良這小子也是起過心思的,若他跟了我,這套立坤甲原本就是屬于他的,可惜以他的心性并不適合兵家,硬要收留的話,就怕宗門會出個捅破天的忤逆之輩,所以你一傳音我就打消了這個念頭?!?p> 向老頭靜待下文。
漢子嘆了口氣,“罷了罷了,我糙漢子一個不如你眼光毒辣,你都能把希望全都寄托在這窮小子身上,我也就豁出去陪你賭一把,這立坤甲就送你了?!闭f完站起身子,在裸露的胸前一拍,一件土灰色的軟甲便現出原形。
漢子解下軟甲,交到了向老頭手里。
向老頭伸手接過,早就做好心理準備的他卻還是雙手一沉。
立坤甲,如山立地!
收了立坤甲,向老頭道了聲謝,便轉身去了學塾。
今日先生教的是那四書中的《論語》,著重講解“學而”一章。
“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人不知而不慍,不亦君子乎?”
“…………”
見門外有人來找,周靜之放下書本,囑咐學生們要多讀多記,讀書百遍其義自見,學而時習之,溫故而知新之。
見到先生出來,向老頭拱手作揖,他周靜之是個真正的讀書人,當得起此禮,否則又何必找他那。
周靜之還禮,正欲說話,心湖卻泛起一道傳音。
聽完之后,周靜之眉頭微皺,思慮半響到底是點頭答應。
向老頭在作一揖,告辭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