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吳良像往常一樣行走在河邊,在那座石橋準備下水游河折返的時候,看見了一長隊人馬,正在過橋。
吳良索性就坐在堤壩上那塊搗衣石上,打算看看熱鬧。小鎮(zhèn)要破碎的事情他當然知道,只是不知道具體是怎么個破碎法。難不成這天還會塌下來?所以學塾的周先生才會那么著急讓三大姓的家主帶領和負責伏龍鎮(zhèn)的搬遷事宜。
石橋上,獨輪車,牛車,馬車,各式各樣的車輛混在人群中,緩緩前進。上面坐著老人和小孩,他們全都擠在一些不便背在人身上的大件東西里,多是些桌椅柜臺。老人家多抱著自己的孫兒,怕他們掉下車,而小孩子手中則多是拿著自己心愛的玩具,諸如風車,撥浪鼓之類的小玩意兒,有的甚至抱著狗崽子。
車上裝的滿滿當當,人的身上也同樣掛滿了大包袱,小包裹,看樣子是舉家搬離了。
讓吳良感覺有些奇怪,因為每個人的臉上居然都洋溢著笑臉和對未來生活的憧憬,似乎搬離自己的家鄉(xiāng)是種很不錯的選擇。這讓吳良有些想不通,背井離鄉(xiāng)四個字,對大部分人來說,都是充滿心酸與無奈的。為何獨獨這小鎮(zhèn)人,就這么心甘情愿?即便窮些,沒什么祖宗基業(yè),但是薄田總有兩畝吧,除開這些,祖墳總有吧?全都不要不顧了?
還是說他們三大姓舍得出血本兒,給每戶人家都修了新房,安排了生計,甚至還選了個地兒讓他們遷墳?
這三大姓什么時候如此好心了?真愿干這個費心勞力,一個不好還徒惹埋怨的事情?
吳良并不知道小鎮(zhèn)搬遷的背后到底是誰在主導,所以有些想不通。
想不通歸想不通,但是事實就擺在眼見。換言之,若自己不是拜了師傅,若真有方才想的那些,是否也會愿意搬出這小鎮(zhèn)那?
吳良想了想,搖了搖頭,隨后一個猛子就扎進了清水河里。在露頭時,已經在一里之外了。
濺起的水花聲響,引起了過橋人的好奇目光,不過也僅此而已。已經兩三個月了,鎮(zhèn)子里的人基本都知道那個叫吳良的小子不偷了,天天不是在河邊轉悠,就是在河里撲騰。
不過,只要吳良不去惹人厭,誰管他是不是瘋了。
今天回到青牛灣的時候,天都還沒黑,這小鎮(zhèn)的天氣越發(fā)亂得讓人心憂。本是寒冬時節(jié),隔三差五的就出大太陽,像是三伏六月,但是一旦入夜,又是天寒地凍,呵氣成霜。這讓當大人的苦不堪言,一天天的就忙著給崽子增減衣物,可即便照顧得再好也難免會有疏忽,所以鎮(zhèn)上的小孩子幾乎人人都掛著清鼻涕。
偏偏那鎮(zhèn)上唯一的醫(yī)館,還三天兩頭不開門,也不知那貪錢的向老頭去了哪里。幸好這小鎮(zhèn)上的孩子,即便是缺衣少食的貧寒人家,身體骨兒都硬朗,即便沒看過大夫,撐兩天也就好了。
今日便是個艷陽高照的好天氣。
吳良這么早回來,向來并不意外,吳良現在可以說是一日不同一日,向來把這全都歸功于那件立坤甲。
吳良爬上山崖,看著在靜坐冥思的師傅,往日沒到飯點,他都是先泡藥浴在打坐,今天卻想去鎮(zhèn)子上走一走。
向來望著欲言又止的吳良,說道:“這兩天是小鎮(zhèn)外遷的日子,你是不是有些想不明白,為何要費力的讓這些人遷走,偏偏還是三大姓領頭?”
向來笑道:“有什么想問的就問吧?!?p> 吳良想了想,問道:“我只想知道,這小鎮(zhèn)破碎是怎么個破碎法,小鎮(zhèn)居民若是不搬走,會死么?”
向來想都沒想,肯定道:“當然會,空間坍塌,即便連我都是板上釘釘的死,何況這些居民?!?p> 向來解釋道:“尋常福地洞天,雖然也是一處獨立空間,但是空間本就屬于這天地自然形成,所以絕對沒有坍塌的危險,頂多是靈氣流逝回歸正常,摘掉“福地洞天”的名頭而已。
這小鎮(zhèn)的存在有些特殊,原本就是這南青州的一部分,只是被硬生生抬了起來,剝離了原先的大地,是給煉化成的一處獨立空間,借由那人的靈氣以及那條真龍的隕落,晉升成為了一處福利洞天,所以小鎮(zhèn)人人得以享受這萬年的大氣運。
而你們這些秉承氣運的小娃子幾乎都被三教一家給瓜分干凈,也就是在三千年前,才允許其他門派進入分一杯羹。
所以這小鎮(zhèn)一旦破碎,不但撐起的空間會坍塌,更會墜回原先因剝離這座小鎮(zhèn)而出現的天坑里,那時候,你覺得若這小鎮(zhèn)里面還有人,能活得下來么?”
吳良細細聽著,只是沒有再問別的,有這么一個肯定的答案,也好。
見吳良沒有在說話,向來好奇道:“就這些?”
吳良點了點頭。
向來道:“其實前些時候,朱家的家主朱明來找過我,意思嘛,就是給你也準備了一處新房,兩畝薄田,更答應給你一筆種糧費,用以你第一年的吃食,以及當年買種子的錢。要是你樂意,也可以在他朱家門下的店鋪商行里,從學徒做起,日后當個掌柜也不是不可能的。至于你與那朱擔之間的恩恩怨怨,都是小孩子玩鬧,當不得真?!?p> 吳良聞言,神色平靜,沒有向來預料中的反應,嘲笑也好狠話也好,一句也沒有。這既在向來的預料之外,卻又在情理之中。
因為,他們朱家人在吳良臉眼里,已經是死人了。既然是死人,那還計較些個什么?
想到這兒,向來又有些悻悻。
“師傅,我今晚不打坐了想泡完藥浴去鎮(zhèn)子上走走?!眳橇紡那嗯1成贤蜴?zhèn)子,以往這個時候該是炊煙漸起?,F在卻是安靜得像是一幅墨色極濃的山水畫卷。
向來并未說話,起身,直接御風下了青牛背。
吳良知道這是師傅答應了,正下山給自己準備藥浴那,于是也順著原路,倒爬下山崖,好似壁虎游墻。
泡完藥浴,吃過飯,吳良便獨自去了小鎮(zhèn)。
此時天色漸漸暗下來,吳良依舊順著河邊走著,以他現在的目力,莫說這傍晚,即便是深夜,也對他沒有太大的影響,反正不會兩眼一抹黑便是了。
這便是修煉的好處。
再度踏上那座曾掛劍的老石橋,吳良有些唏噓,原來哪個救她的白衣姐姐叫扶搖。后知后覺,體內那口純粹真氣也是她給的。她是一柄劍,至于到底是什么樣的一柄劍,吳良不清楚,甚至連名字都是聽來的。并且她已經離開了這伏龍鎮(zhèn),不知道日后還有沒有相見的機會,吳良想當面道一聲謝。
除了爹娘,愿意真正待自己好的人,恐怕只有這柄劍了。至于師傅,待自己也好,但是背后一定有目的,這是吳良從拜師那一刻就清楚的。
站在石橋邊,吳良望著蜿蜒的清水河,想象著那條真龍到底長什么樣子,是不是自己在游河的時候,莫名其妙腦海中生出的樣子。
吳良在游河的時候,尤其是下潛的時候,腦海里總有一個模糊的概念,就好像你多年前認識一個人,隔了許多許多年后,當你在見到他的時候,甚至連他的名字都已經忘記了,唯獨他的樣子清晰可見。
這件事吳良沒有對師傅向來說起過,當然,白衣姐姐的事他同樣守口如瓶。而且,他相信,只要那白衣姐姐不愿意,那么任誰都不可能知道他腦海中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