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龔玉緩過勁兒的時候,發(fā)現(xiàn)包廂里居然寬敞了很多,她顯然是喝得有點迷糊了,瞇著眼想了好一會兒才反應(yīng)過來:
“嗯?誰走了么?”
說著,臉上突然多了點悵然,嘟囔的聲音也挺小的,好像根本不希望別人聽見。
“嗯?!?p> 聲音再小,可汪嵩就坐在她旁邊,還是能聽見的,便回了她一聲,也不說走的是誰,別人不知道,他可明白,那傻子心里清楚著呢。
“行,走就走吧,省得礙眼,嘖,來!下一波兒,走著!”
一提啤酒轉(zhuǎn)眼就都空了底,等幾人把第二提干到一半的時候,汪嵩的眼就已經(jīng)睜不開了,腦袋一點一點地直往盤子里扣,最終還是鄧妹扯了他一下,讓他向后歪在椅子上,方才逃脫了以臉擦盤的命運。
眼雖不能視,耳朵卻還能聽著聲兒,宋澄澄的“嗚嗚”聲,龔玉的憤青言辭都在汪嵩的耳邊晃悠,忽近忽遠(yuǎn)的跟做夢一樣。
“任姐,我是真舍不得你,但我就想做個景觀設(shè)計師,我學(xué)的就是景觀,實在干不來林業(yè),也伺候不好這幫官老爺,我就想干本專業(yè)的活兒,掙本專業(yè)的錢,否則我這大學(xué)四年不是白念了么?”
汪嵩聽著龔玉在那嗷嗷叫喚,有心罵她一句傻子,這傻子真是把專業(yè)當(dāng)成心中的神圣殿堂了。
“任姐,您是我的第一個領(lǐng)導(dǎo),我有時候就在想,如果我干的是自己喜歡的工作,再有一個像您這樣的領(lǐng)導(dǎo),我真的就滿足了,只能說長痛不如短痛,我還是早點走得好……”
傻子還在叫喚,汪嵩卻覺得傻子這次叫喚得特別像在拍馬屁,聽著還挺真誠,他勉強地把眼撐出一條縫兒來,看見龔玉居然還在那跟雷俊喝著,兩人每一次碰杯都能往對方杯里再撒點兒,憋著狠勁兒想把對方先撂倒。
“真能喝。”
這是汪嵩腦子里冒出的最后一句話,接著他眼前一黑,腦子徹底關(guān)機。
汪嵩覺得自己正躺在他姥爺家的小破船上,海浪載著小船一晃一晃的,讓他直想吐,但他隱約又覺得自己不是真在船上,這一吐怕是要壞事,便使勁地閉嘴,生怕自己吐出來,閉嘴就喘不上氣,就憋得很,憋著憋著,居然把自己給憋起來了,只是他眼還沒睜開,龔玉聒噪的聲音就搶先鉆到了耳朵里,汪嵩痛苦地抱著腦袋,尋思著雷俊怎么還沒把她喝趴下呢。
“任姐?!?p> 他聽到龔玉的聲音突然小了下來,聽著還挺委屈,汪嵩突然意識到她接下來想說什么,因為這個語氣,出現(xiàn)在龔玉嘴里的頻率實在太低了。
“怎么了?”任姐的語氣很溫和,一點沒有面對酒鬼的不耐。
“你喜不喜歡我?!?p> “說真的,我挺喜歡你的,以后找到自己喜歡的工作,要好好的?!?p> “哦,好的,謝謝任姐,”龔玉嘿嘿傻樂,樂了一會兒,忽地又蹦出下一句,“那你喜不喜歡王承?”
“你傻啦?我喜歡他干啥,他是一男孩。”
任姐覺得有點好笑,汪嵩卻已經(jīng)猜到下文。
“沒有,我就是想說,我挺喜歡他的。”龔玉說完,也不等任姐反應(yīng),自己先是在那抽抽,沒過幾秒就開始嗷嗷大哭,哭得那叫一個肆無忌憚。
這半天汪嵩一直是閉著眼的,此時他卻特別想看看任姐的表情,任姐也是被她說愣了,估計此時心里正犯嘀咕呢,畢竟倆人平時就在她眼皮子底下,也沒發(fā)現(xiàn)這倆人之間什么時候生出了“辦公室戀情”的火苗。
汪嵩下了狠勁兒,一蹬腿兒,終于從鬼壓床的狀態(tài)里掙脫了出來,眼睜開后,發(fā)現(xiàn)自己正躺在一輛車的后座上,前面任姐開著車,龔玉正坐在副駕駛上手舞足蹈地又哭又罵。汪嵩沒著急說話,先抻了抻發(fā)麻的胳膊腿兒,嗯,這寬敞,是任姐的那輛大奔,汪嵩感慨地拍了拍后座,嘆了口氣。
唉,從今往后,估計在五十歲之前都再坐不上這種車了。
“誒,你別哭了,瞧你那出息,”汪嵩坐起身來,直接給了龔玉的后腦勺一下,“剛剛在桌上不趁著酒勁兒把話說出來,大家還能幫忙起個哄,說不定就把人逼上手了,你倒好,見了面跟有殺父之仇似的,就差沒把棺材橫在臉上,這會兒又跟任姐表白個什么勁兒?人家領(lǐng)導(dǎo)還能幫你說媒???”
汪嵩這一通話,過在嘴里那叫一個溜,喝了點酒倒開啟了他說相聲的技能,直接把任姐給逗樂了。
“就是,有賊心沒賊膽,剛剛大好的機會不用,這會兒都跑到荒郊野地了,才想起找村兒呢?”
龔玉被他倆一逗一捧說得連哭都忘了,本來喝多了腦子就不好使,被這一通繞,腦子直接就被攪成了漿糊。
“那,那,那我現(xiàn)在給他打個電話?問問他?”
龔玉想了半天,給自己想了個絕對的餿主意。
“別打!”
“別打!”
好在車上還有倆理智的人,異口同聲地阻止了她。
“千萬別打,聽我的,回去睡一覺,明早就什么事兒都沒了。”
任姐若不是正開著車,估計都想扯著那喝昏了頭的傻子的衣領(lǐng)晃她兩下。
“對,走都走了,你現(xiàn)在打就是一傻子,等明天你酒醒了,估計都能抽自己兩巴掌。”
汪嵩把著前車座的靠背急聲勸道,就差沒趴在龔玉耳邊吼了。
“真不打?”
龔玉還在猶豫,看著是酒到后勁兒的樣子。
“不打!”
“不打!”
又是異口同聲。
汪嵩租的房子離飯店比較近,他這會兒酒勁兒已經(jīng)過去了大半,自己上個樓還沒什么問題,他下車的時候還不忘趴在車窗上叮囑龔玉,告誡她一定不能打這個電話,打了肯定后悔。
龔玉倒是“嗯嗯”地嘴上答應(yīng)著,至于往沒往心里記,那就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從汪嵩家再開五分鐘,就到了龔玉住的地方,兩人都在川山大學(xué)周圍租的房子,就算到了十點多,路上還有不少學(xué)生,安全系數(shù)還是高的,只是龔玉租的這個小區(qū)算是軍產(chǎn),配套太過老舊,樓梯間的燈也時好時壞,任姐怕龔玉自己上樓不利索,別到時候再從樓梯上滾下來,便干脆把她送了上去,到了四樓,屋里的狗聽著聲兒就開始叫喚,龔玉聽著狗叫,一直繃著的膀子終于松懈了下來,扭頭頗為輕松地對著任姐樂道:
“狗,狗還在,看來家里沒進小偷?!?p> 任姐無奈地嘆了口氣,伸手摁了把龔玉的腦門兒,看著她哆哆嗦嗦地捅了半天的鑰匙孔,總算把門給捅開了。
“行了,好好睡一覺,我回去了。”
任姐說著就往樓下走,就看龔玉扒著門邊兒瞅著自己,兩腿間還鉆出個狗頭。
“任姐,”她聽見龔玉帶著哭腔叫她,“我真的不能打這個電話么?”
“真的不能?!?p> 任姐笑著看了她一眼,慢慢地下了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