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一輪紅日從東方冉冉升起，宣告了新的一天到來。四周的霧氣慢慢散去，只有遠(yuǎn)處的河谷中還繚繞著。
奏確帶著桑頓這邊的人從小路魚貫下了山。周圍的吊腳樓幾乎沒有動靜，就好像里面的人們還在熟睡。當(dāng)他們穿過一道高墻來到山腰間的空曠地帶時，就連奏確也被眼前的景象震撼到了。
丹水中成百上千的木筏絡(luò)繹不絕。他們或是撒網(wǎng)捕魚，高高拋起的漁網(wǎng)在水中泛起漣漪，猶如秋霖?fù)舸虺靥?；或是運輸客人與貨物，在兩岸密密麻麻地擠靠著。
在丹水的兩岸，無數(shù)星星點點的人撒滿了金燦燦的稻田。沒有統(tǒng)一的號令，卻做著同樣的動作——彎腰收割成熟的稻谷。田間縱橫交錯的泥濘小道上，隨處可見裝滿稻草的牛車。頭頂著大盆浣洗衣物的女人們，以整齊的步伐與姿勢行進(jìn)，給整幅畫面增添了一道美麗的風(fēng)景。
這是整個金坪壩和銀坪壩的人出動了，足足有上萬人在同時勞作。
桑頓他們被安排在一片稻田上，年輕人用石鐮收割稻草，年長者負(fù)責(zé)搬運。牛車在小道上絡(luò)繹不絕，將稻草送到岸邊。那里有一個大型的打谷場，無數(shù)人將手中的稻草重重砸在木框里。一俟稻粒盡數(shù)落入框中，便抽出一根稻草將剩下的捆起來，丟在旁邊的草垛上。然后有人將捆捆稻草和袋袋稻谷抗往岸邊的木筏上。
為防止稻谷泡水，人們還用獸皮將麻袋底部包住。桑頓看到對面高聳著數(shù)座糧倉，背著糧食的人們在路上絡(luò)繹不絕。
臨近午時，在岸邊的草場上，升起了無數(shù)個土灶臺。霎時炊煙裊裊，香飄四野。人們輪流吃飯，雖然盡皆大汗淋漓，但內(nèi)心卻甚是舒暢，仿佛有使不完的勁。
夕陽銜山之時，桑頓他們才被奏確帶回了牢籠。這時，他們才醒悟過來，雖然白天跟這里的族人同甘共苦，但自己仍然是奴隸。一切美好的幻覺，都被夜晚冰冷的柵欄驚醒。
桑頓回來后發(fā)現(xiàn)，原本就鼻青臉腫的弟波好像更腫了，而且剩下的一只耳朵也沒了。他們那邊的人也少了兩個。桑頓看的出來，這些人已經(jīng)好久沒有吃喝了。
他們就這樣又過了兩日。桑頓這邊依然是收割稻草，而弟波那邊的人越來越少，弟波又少了兩根指頭和一些牙齒。令他奇怪的是，弟波的眼神愈發(fā)堅定。他不明白，一個不怕死的人竟能忍受這么大的屈辱？若是他這個怕死的人受到這般羞辱，可能都自殺了。
這晚，失眠的弟波又想起了往事。
某個深夜，弟波模模糊糊中聽到了父親的聲音。他從席子上爬起來，在門縫中看到了那個自稱大酋長特使的人。
“不行，我不能答應(yīng)你?！边@是父親的聲音，語氣比平時更加堅決。
“波久，你再好好考慮考慮。只要你幫我們打下金平壩和銀平壩，我們就和你平分這片土地。這可是大酋長的原話?！碧厥沟姆楅L的夸張，在木地板上發(fā)出輕輕的滑擺聲。
“全部給我也不行。這是祖宗定下的規(guī)矩，雖然不公平，但我們也不能內(nèi)斗?！备赣H的聲音緩和下來，但依然篤定。
“波久，你看這是什么？”特使打開一口箱子，里面是滿滿的金磚。
“這。。。。。?！备赣H的聲音顯得猶豫。
“在我們攻打此地的時候，只要大鉛壩不出兵，這些就都是你的?！碧厥鼓樕戏褐嵉男θ?。他雙目暴睜，碩大的眼球就像要爆出來一般。
弟波還以為他一直鼓著眼睛，倏地恍然大悟，原來對方天生一雙鼓目。
“既然這樣，我接受大酋長的條件，”父親將金子重新蓋上，喜形于色，“我保證大鉛壩不會出兵。”
“如果久男長老命令你出兵呢？”特使用那雙鼓眼盯著父親，連遠(yuǎn)處的弟波都覺得汗毛倒豎。
“放心吧。如果軍隊出了大鉛壩，便只會聽我的。你們知道這一點，否則也不會來找我了?！备赣H篤定地說道。
“不要答應(yīng)他，父親?！钡懿酥撇蛔∽约海腿粵_了進(jìn)去。他的舉動讓屋內(nèi)的兩人呆住了。
“你一個小孩子懂什么，還不快回去睡覺?！备赣H喝道。
“既然如此，鼓叟告退?！碧厥挂姞畈幻睿崔D(zhuǎn)身離去。
“你別走，”弟波指著鼓叟遠(yuǎn)去的身影，“我父親什么都沒答應(yīng)。”
“住口，”滿臉通紅的父親沖過來掄了弟波一巴掌，將他打翻在地，“這里哪有你說話的份？還不滾回去睡覺?！?p> “父親，你這是出賣族人。”他恨恨道。
“我這是在拿回本該屬于我們的土地?！备赣H義正辭嚴(yán)。
“你。。。。。。”他喉嚨繃緊了，正欲聲討，卻被一陣驚呼打斷。
“波久，不好了，曼波不見了?！蹦赣H甘妹闖了進(jìn)來，雙手拉著父親就要往外面走。
一家三口來到曼波的臥室中，看到床上空空如也。
“我就起身撒了泡尿，回來曼波就不見了。這可怎么辦??？”甘妹嚎啕大哭。
“這？”波久環(huán)視了一會，將目光落在弟波身上，“你與我分頭尋找，曼波應(yīng)該沒有走遠(yuǎn)?！?p> “是，父親?！闭f完，弟波奪門而去，眨眼間沒了蹤影。
“甘妹你在這里等著，說不定曼波自己跑出去了，一會就會回來?！辈ň秒S即也沖了出去，嘴里大喊，“曼波，你在哪里？曼波，快回來?！?p> 喊聲此起彼伏，金平壩燃起了無數(shù)火把，許多人自發(fā)出門尋找曼波。
找了許久，人們聽到了一陣凄厲的哭喊聲。波久第一個沖到了現(xiàn)場，恍惚間看到屋頂有個黑影。波久正欲大喊，喉嚨卻瞬間僵住了，遲遲不能發(fā)聲。
“父親，你愣著干什么？”后來居上的弟波埋怨了一句，便進(jìn)到里屋，“曼波你怎么了？你快醒醒啊。曼波啊。。。。。?！彼麚湓诼ㄉ砩洗罂蕖?p>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被一陣聲音吵醒，然后就看到曼波血淋淋地躺在這里?！迸赃叺母首嗾f道，一臉緊張。
“就是你殺了我弟弟，你還我弟弟?！彼酒饋黻赶嘞?，臉部因為大怒而泛紅。
“弟波你想想，我怎么可能在自己屋內(nèi)里殺人，然后還大聲哭喊？”甘奏緊張的臉上瞬間爬滿委屈。
“你。。。。。?！钡懿ㄖ钢鴮Ψ剑毯蟊е纂x去。
“弟波，波久，你們要相信我?。∪苏娴牟皇俏覛⒌?。”甘奏望著二人離去的身影，可著力大吼。
弟波抱著曼波疾行，臉上漸漸被雨淋濕。不對，記憶中并沒有下雨。他止步抬頭望去，發(fā)現(xiàn)夜晚突然蛻變?yōu)殛幱晏欤约赫诶畏康慕锹?。一陣輕風(fēng)刮過，掀起了一塊雨簾。
他垂眸一看，自己抬著的雙手空蕩蕩的。臉上滿是雨痕，水珠沿著臉頰滴入掌心。只有他自己知道，里面其實夾雜著不少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