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權(quán)謀,季予從前并未放在心上。他是次子,兄長孟衡既愿意承擔(dān)大夏的未來,那么他便甘于接受自己的命運。
姜繾的事讓他第一次認(rèn)識到權(quán)力的重要,小王的權(quán)力。季予想,他需要孟衡的支持。
孟衡已經(jīng)輔政,每日有相當(dāng)?shù)臅r辰需要與六卿、宗伯、司馬諸位朝臣商議政事。季予見到他時已是黃昏時分,他跪坐在榻前,正在吃著米粥。
“今日還未曾用膳么?”季予問道。
“有時把政務(wù)處理事畢,便已經(jīng)誤了用膳的時辰了?!泵虾馔?,“我平日里事務(wù)繁雜,不似予這般逍遙?!?p> 季予笑笑,“兄長次次見了我,都要怪我不上進么?!?p> “若是如此你能警醒些,也就不枉我的苦心了?!?p> 季予咧咧嘴。孟衡向來老成持重,予卻心性跳脫不拘。對于自己這個兄長,予有時覺得他比父親還要嚴(yán)厲些。
季予向他靠近些,道:“兄長,一直以來,我對朝堂和宗室之事并不上心,我知曉你對我不甚認(rèn)同?!?p> 孟衡靜靜瞧著季予,發(fā)現(xiàn)一向滿不在乎的他今日竟十分慎重,雙目中全是執(zhí)著和期待。
“以往是我孩童意氣。如今……我有了喜歡的人,才曉得許多事情,不可以隨心所欲。兄長,這次幫一幫我吧,若是可以得到父親允諾,我定會收心,在政事上襄助于你,為了她……我也會多顧及宗室的感受?!?p> 孟衡心中震動,復(fù)雜的情緒涌了上來。
季予從小自由灑脫,又格外聰明,父親對他一向偏愛。對于宗室,他不曾曲意結(jié)交,卻仍有宗族主動追隨。他這些年四處游蕩不務(wù)正業(yè),可到了朝堂上,父親卻還是十分看重他的意見。若孟衡不曾覺得不平衡,那他就是在騙自己。
為了那個勢單力薄的濮族女子,予竟然將聯(lián)姻的路放棄了。他真的肯襄助自己么?他究竟是怎么想的?想到此,孟衡問道:“當(dāng)真么?”
季予定定的看著孟衡,“當(dāng)真?!?p> “你說說看,所求何事?”
為了能救出姜繾,季予已經(jīng)著手了諸多事宜,但僅僅是救出她,季予覺得不夠。
他答應(yīng)過她,和他在一起,不必隱瞞自己的身份。未料到自己還是太天真了。整個夏宮把她當(dāng)作敵人,她又怎可能以姜繾的名字嫁入夏后氏,做他的王子婦?
想到此,季予的心揪緊了。
他想要她平安的活著,他想要此生能夠名正言順的和她在一起,那就必須得做點事情。待這一切過去時,希望她能懂得他的苦心,認(rèn)同他的做法。
季予想,除了母親那里需要軟磨硬泡,兄長也須得盡力爭取。
貞人卜辭是季予的第一步。貞人雷是貞人之首,季予求到他那里,央他對濮姜諧闕一事卜算兇吉。所幸,針對濮姜的卜辭如他所愿:事大吉。人無祟。
夏人篤信巫卜之術(shù),貞人雷的卜辭連姒少康都不得不聽,于是在季予的請求下,少康同意了將姜繾挪出小圄,暫時關(guān)在一處僻靜的宮室。
姜元是季予同時拋出的一步棋子。季予本以為這一步需要付出頗多代價,沒想到卻異常順利。
姜元是姜繾的伯父,季予原本不甚了解姜氏宗室的爭斗,認(rèn)識姜繾后,他派出的人陸續(xù)打聽出了之前的舊事,她的家族,她的族人他便都清楚了。
姜元已被父親和其他宗族接納,他是姜繾唯一的出路。季予做了萬全的準(zhǔn)備去拉攏和說服姜元,無論他想要什么,他都會答應(yīng)。沒想到此事異常順利,姜元見了季予的親信之后,第二日就啟程來綸邑了。
季予來不及想其中的關(guān)節(jié),不過作為僅存的姜氏大族長,姜元既然愿意相幫,便沒有更好的事了。季予等著他,他的到來可以扭轉(zhuǎn)局面。
孟衡便是第三步了。父親精明強勢,此事拿到朝堂去說,到了關(guān)鍵時刻,季予需要他的助力。他知道父親一直在為自己物色家族力量相當(dāng)?shù)淖诩ё鏊耐踝計D,可是他要讓父親明白自己的立場,既然無意與孟衡相爭,又為何要與宗室聯(lián)姻?父親的那一套平衡之術(shù),要用到自己和孟衡身上,未免太過小心。
“并非是讓兄長為難的事,”季予懇切道,“兄長可記得那濮姜?”
自然在孟衡意料之中。那日在朝堂他與自己爭鋒相對,不就是為了那個女子?更何況,王子予大鬧官驛之事何人不知?六卿之中,姬辛親自來向自己告狀,稱王子予在官驛濫殺無辜。以自己對予的了解,他雖有些散漫,卻也不是不知輕重的人。而后虞伯站出來說姬辛阻撓濮姜面見夏后,欲殺人滅口。姬氏和虞氏皆為數(shù)百年的大宗族,根深葉茂,是夏后氏股肱之臣,竟為一個女子站在了對立面上,再加上予在中間的攪和,此事一度令孟衡頭疼不已,最后不得不各打五十大板,記成一筆糊涂賬。
孟衡沉吟起來。對于這個濮姜,孟衡的印象可以說是差到了極點。不知她用了什么手段,竟將予迷得神魂顛倒,心心念念要娶她為婦。
“不瞞兄長,我是從前在巫咸游玩時,偶然識得了她的。她是極好的人,為了給濮人請命,她千里迢迢來了這里……我對她……是既敬佩又喜愛的??墒侨缃袼桓赣H關(guān)了好些日子了,不知父親想如何處置她,我心里實在是擔(dān)憂。兄長,我想娶她,可是父親不允。過幾日,我還要同父親提一提此事,兄長能否幫我這一次?他年紀(jì)大了,如今朝堂很多事都靠兄長支撐。衡的話,父親會聽。”
“予……”孟衡未下定決心,“父親既然不允,便是這女子做不得王子婦?!彼腿痪哑饋?,“等等,你為了這個女子,都做了些什么?”
季予一滯,隨即道:“兄長可記得姜氏如今的族長姜元?我命人籠絡(luò)了他。過幾日他會來大夏……他愿意認(rèn)回濮姜宗姬的身份。”
孟衡頗為意外。她若入了姜元一支,便不是罪臣之女了。
“那貞人雷呢?他也聽命于你么?”
季予垂下眼,“貞人雷正直良善,不屑攀附權(quán)貴。他的卜辭確實是感知天命神諭而出,不曾作偽?!?p> 孟衡滿腹狐疑。他才不相信貞人雷會恰巧感知這樣便利的神諭,可是卜問之術(shù)玄妙,予既如此說了,便抓不住他的錯漏。
一夜之間,孟衡驚覺他長大了,他思慮成熟,謀劃恰當(dāng),動用權(quán)力如此得心應(yīng)手,若換作自己,也不會做得更好。可是他如此機關(guān)算盡,卻只是為了一個女子。孟衡不知該高興還是生氣。
孟衡百轉(zhuǎn)千回的想了一遭,仍不能平息心中的疑慮,他不確定季予是否只是一時性起。
“不過是一個濮女,又是罪臣之后,何苦要惹父親不高興?予,你任性也該有個限度?!?p> “能和喜歡的人在一起,是件高興的事,父親為何要不高興?他和母親不是總是催我娶婦么?”
“稚子!你可是大夏的王子,你的王子婦關(guān)乎宗族平衡,怎么能如此草率?更何況,父親既然押著她,必是惱了她,不會輕易放過的?!?p> 宗族宗族,孟衡開口閉口總是這些。季予抿緊了嘴唇。他和孟衡總是如此,一個一絲不茍,一個任性妄為。他語氣中滿是倔強:“在娶婦這件事上,予確實不想將就,任性一回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