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府?!?p> “濮姬,我不在京畿,早卸了小府的差事了。濮姬可喚我虞丙?!?p> “噢。”姜繾不過想找些話說,“予是什么樣的人?”
姜繾和虞丙飛快向著山下奔去。寶源山的小徑上落花無數(shù),踩在腳底軟軟的。路這么長,無數(shù)念頭在姜繾的腦中瘋狂出現(xiàn),她無法平息這份慌亂,只好開口與虞丙閑話。
虞丙跑山跑得氣息不穩(wěn),喘了片刻才回應道:“王子是什么樣的人……小臣不敢妄斷?!?p> “噢?!苯`略為失望。
“小臣曾跟隨王子一同伐寒氏。寒王的兩個兒子寒澆和寒戲,年少成名,曾是夏后的心腹大患。彼時兩方膠著,戰(zhàn)況不明,混入過邑做內(nèi)間,是王子定下的計謀,在過邑毒殺寒澆是他親手實施。后來王子聽聞寒戲揚言要替寒澆復仇,又領軍弋邑,將自己當作餌,誘得寒戲進入陷阱,圍殺了他。”虞丙道:“那一戰(zhàn)真是驚險。寒戲殺紅了眼,極短時間便斬殺了一個又一個夏國虎士。小臣攔著王子想讓他避其鋒芒,他卻一定要迎面對上寒戲,與他硬碰硬。后來弋邑大勝,王子自己受了重傷臥床數(shù)月。小臣想不通此事,便去問了王子。他說,‘寒戲憋著股勁就是想殺我,他若殺了我,那股勁也就泄了,夏人自然能將他拿下。我若不去,不知有多少虎士死于他刀下?!〕既圆唤?,王子怎么不怕死?王子便給我算了筆賬?!?p> “算賬?”
“然也。王子對小臣說,與寒戲對戰(zhàn),若自己贏了,自然是夏人勝利;若不幸自己被寒戲所殺,夏人悲憤不已,定會激起極大的士氣,夏后氏擊敗寒氏將更有把握?!?p> 傾其所有,拼盡全力,哪怕是以命相搏,也在所不惜。予是這樣的人,姜繾的心緩緩下沉,回想過往種種,他那樣聰明,卻常常愿意去做笨拙的事情。
今天也是如此么……姜繾不敢想下去。
虞丙頓了頓,“小臣自小在虞邑長大,作為虞邑最英俊的宗子,最拔尖的弓箭手,小臣可從未真心佩服或畏懼過何人,直到那時跟隨王子予伐寒氏,方才曉得天外有天。像小臣這般優(yōu)秀的人,總得和王子予這般優(yōu)秀的人在一起,才合適。”
“咳!”姜繾一陣惡寒,瞪了虞丙一眼。不過山路漆黑一片,自我感覺良好的小子渾然未覺。
虞丙繼續(xù)道:“說了這么多,小臣的意思是,王子并非一般普通人可比。此次巫咸之亂,雖事發(fā)突然,小臣相信王子早有自己的打算?!?p> 姜繾第一次聽說季予的往事。這幾年九州諸國都在傳頌王子予的神勇,他卻從未對自己提起過。他們二人小心翼翼避開過去,避開夏國和濮國的字眼,只在巫咸做一對普通夫婦。
然而樹欲靜而風不止。今晚他的打算是什么?要自己去沖鋒陷陣么?真想狠狠斥責他一頓,可是懷抱拳拳赤子之心的人,教人恨不起來。
姜繾一路疾行,快要接近寨子時,她擦擦汗抬頭向山下望去,卻愣住了。
虞丙追上她,“快看!”
沉郁的天際線被照亮了,無數(shù)火把的火光出現(xiàn)在寶源寨外面。
橘紅的火,在夜晚撕破了黑暗,有一種突兀的明亮感。姜繾定睛遠眺,那火把足足有幾百盞,連成一片火海,山下的士卒在火光的照耀下不知有幾千人。她看了一會兒只覺得眼睛刺痛。
到底寶源寨有什么?究竟何人星夜來犯?目的是什么?她想不明白。
炙熱的火光組成一個包圍圈,里面是黑漆漆的寶源寨,寨子三面的山崗同樣黑暗而沉默。雖然大部分人已經(jīng)撤出了寨子,季予還在那里。姜繾和虞丙對看一眼,擔心升到了最高點。
正面的路被堵死了。
姜繾問虞丙:“可知季予具體在何處?”
虞丙皺起眉,“我們出發(fā)時,王子在寨子中,挨家挨戶的搜尋不肯進山的人。”
事出突然,憑大巫卜朔的臨時召喚,大部分寨民都聽從了季予的建議,連夜進了山。然而寨子里有少數(shù)人并不相信所謂的危險,又或許是腿腳不便的老人,仍留在了寨子里。
予在寨子里。
耳中好像灌了風一樣呼呼作響,姜繾冷靜了片刻,對虞丙說道:“我們進寨子。”
虞丙緊了緊手中的刀,又摸了摸背后的箭筒,“前面都是敵人??捎衅渌缆房勺撸俊?p> 姜繾腳步不停,“繞到寨子側面,從竹川可以下到寨中。”
山路崎嶇難行,二人披襟斬棘,這一繞便是半個夜晚。令姜繾奇怪的是,遠處火光沖天卻靜悄悄的,山下的敵人一直未進入寨中,不知在等待什么。
整個竹川也是靜悄悄的。姜繾推開新鮮的帶著竹枝氣息的門,輕聲喚道:“予?!?p> 無人應答。
虞丙在小山崗搜尋了一番,“不在此處?!?p> 寨子里死一般的靜寂。
透過層層疊疊吊腳樓的縫隙,寶源寨外面的一圈火把光芒將寨子襯托得格外幽暗鬼魅。天上的月散發(fā)著冷光,夏夜涼了起來,到處是令人窒息的寂靜。
驀然間,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涌上姜繾的心頭,她不由打了個寒顫。
路邊躺倒了一個人,面朝下一動不動。數(shù)丈之外,另一個人形同樣臥在地上。
“王子!”虞丙呼喊一聲,連忙上前查看。
姜繾的心怦怦跳。
都不是季予。
第一人是寨中耆老,已經(jīng)沒有了脈搏和氣息。姜繾將他翻過來,只見周身并無傷口,皮膚……微微有些發(fā)紅。
不祥的感覺更強烈了,姜繾又去檢查另一個人。第二人也是寶源寨的寨民,姜繾昨日在溪邊還見過他,此刻也變成了尸體。
繼續(xù)向前走,又有十幾人毫無聲息的躺在地上,皆是留守的寨民。
姜繾終于明白為何寨中這般安靜了。巫毒所到之處,寨中的人和牲畜,都死絕了。
心窩那里越來越?jīng)?,心跳已不再是怦怦作響。今晚走了很遠的路,姜繾快要走不動了,小腹硬硬的,她把手心貼到腹部,緩解一陣一陣的抽痛。
“濮姬!”虞丙搜尋了一輪,又回到她身邊。他似乎哭過了,聲音中帶著鼻音,“寨子里已無活口?!?p> 姜繾點點頭,“是巫毒。不會有活口了?!?p> “你說什么?”虞丙急道:“那王子會如何?”
腹中越來越痛了,有冷汗?jié)u漸析出。姜繾勉強開口道:“未見到予,或許……他不在此處。”
姜繾的眼神茫然起來,不知道是在安慰虞丙還是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