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沉舟過(二)
醉鬼是打南面來的。
醉鬼是個探子,很厲害的探子。
好歹在京城住了十幾年,自家爹還是當(dāng)官的,言小幼好歹知道一點東西的。
比如不同國家的國君,總是會派一些探子,喬裝改扮,去旁的國家去。混進(jìn)去當(dāng)個販夫走卒,或者當(dāng)一個高官權(quán)貴,總之源源不斷為本國提供消息的。
醉鬼顯然是比較厲害的一類,手段高明,又不被高官厚祿誘惑的。甚至他潛伏的那個國家還頗為倚重他,拜了個不小的官。
醉鬼說他向本國遞過不少消息,把不少別國的肱骨之臣拉下了馬,也損失了不少兄弟。
最后一次遞消息,消息很重大,說是南邊計劃從哪里偷偷摸過來,要挑起爭端的。本來這事不應(yīng)當(dāng)同言小幼她們講的,這是機密??墒乾F(xiàn)在南邊已經(jīng)行動了,也算不得什么秘密,醉鬼并不避諱便講了出來。
只說當(dāng)初,醉鬼甫一聽到南邊的計劃,心頭大震。這可不是雙方談判互相摸個底,或者雙方互市兩邊透個價之類的問題了。打仗,這是要見血的,奪命的。何況還是這種使了手段,偷偷摸摸的打,這不是割韭菜一般要邊關(guān)百姓的命么。
醉鬼當(dāng)下便坐不住了,想方設(shè)法盜了布防圖,跟著他的兄弟都為這事犧牲了,他自己也受了重傷,左手幾乎被人砍下來。
他來不及難過,也來不及做過多的考量,甚至來不及扯一塊布條包扎一下傷口,連夜帶著布防圖往本國跑。
馬不停蹄的跑了幾日,眼見就要安全了,偏生被一條大江攔住了去路。眼見后面追兵就要上來,他懷里揣的又是十萬火急的東西。他咬咬牙,劫持了一個帶著孫女出來擺渡的老艄公。
這江兩岸原本就無甚差異,不過是因為打仗強行被劃分開的。甚至有的人,自家婆娘還在江那邊浣衣,自己在這邊打魚,忽然一聲令下,江被分成兩半,居然就成了不相往來的兩國人了。好在這幾年兩國互市,邊陲的百姓才被允許往來,也漸漸有人在江上擺渡了。
醉鬼之所以劫持他,就是不敢確定他究竟是那一邊的人,干脆劫了船過江,免得節(jié)外生枝。
老艄公同孫女一唱一和正唱的歡快,忽的脖子上被抵了一把劍,當(dāng)時也是下了一個激靈。
“船家,開船,到對面去?!弊砉碚f他當(dāng)時便是如是說的。說完之后還換了手,復(fù)又將劍抵在了老艄公孫女的脖子中。
孫女在人家手上,老艄公自然不敢怠慢,撥槳,掉頭,便往對面趕去。
等離了江岸,醉鬼才放下心來,將劍從女子脖子上撤下來。
女孩怯怯的看了他一會兒,最后將帕子遞給他,示意他包扎一下一直在滴血的傷口。
老艄公見孫女安全了,也同他熟絡(luò)起來絮絮叨叨的說了好多。說他家也在河對岸,住了一輩子了。說她孫女下個月就要嫁人了,給她彈了幾斤棉花,做了新褥新被當(dāng)嫁妝。說他的孫女婿是個出息人,會念文章的。
醉鬼當(dāng)初沒打算留他們的性命,也沒有擔(dān)心敗露。便隨口說了一句:“怕是嫁不得了,要打仗了。”
老艄公和孫女當(dāng)時便被嚇了一跳,臉上的笑影都沒了,問道:“你是……”
“送信的。”他只是含糊的說。
不料老艄公肅然起敬:“好,送信好,有了信,就不會死太多人了?!?p> 那姑娘也是對她恭敬有加,將快要縫好的嫁衣裹起來,裹成個小枕頭,給他墊在胳膊底下,也不嫌他的血將她的嫁衣染臟了。
走了這一程,醉鬼越發(fā)覺得老艄公絕對不會將他的行蹤透露出去,便消了害他們的念頭。只是到岸囑咐了一句,不要把他的行蹤透露出去。
老艄公滿口答應(yīng),再三承諾,醉鬼便走。走了不遠(yuǎn),忽然聽得一個不小的響聲,醉鬼猛地回過頭去,卻見爺孫倆正費力的將木船往水里推,船艙里被他們放了幾塊大石頭,船身也鑿穿了個大洞。
醉鬼目光一滯,狂奔過去。結(jié)果老艄公長篙一撐,船便往江心劃去?!肮忧曳判娜?,老頭兒既然說了不會泄密,必教人聽不見一點風(fēng)聲?!?p> 老艄公在空曠的江面上唱著悠長遼遠(yuǎn)的調(diào)子,待嫁的新娘套上了她的嫁衣,嫁衣的裙上沾了一些干涸的血漬,顏色比其它地方暗了一些,蓋頭上的龍鳳呈祥繡的鮮活,只是那鳳的尾巴還差一點沒有繡好。本來,再在這江面上載兩趟人,也該繡完了的。
船漸行漸遠(yuǎn),江水漸漸沒過他們的船,他們的膝蓋,他們的胸膛。隱隱約約,好像可以看見新娘在笑。老艄公的歌聲漸漸聽不到了,江水也漸漸淹沒了兩人的發(fā)頂。待嫁新娘未繡完的蓋頭大約是有什么留戀,兀自在江面上飄了好久。
“我……”醉鬼講得極為痛苦,手不住的摸索攥緊,似乎想要抓住什么,挽回什么。
但最終什么也抓不住,挽不回,他情難自已,掩面失聲痛哭。
章臺碎月
諸君,我想打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