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水映月（三）

　　“水映月的手藝是祖上傳下來的，祖祖輩輩靠著死人生意吃飯。到了水映月這里，是第五代。”

　　“因為祖祖輩輩扎紙馬，鄉(xiāng)里鄰里總覺得他們家里似乎總有一種陰森感，除了有什么非去不可的事情，極少與他家串門子。鄰里之間和和美美的，似乎總是他家格格不入。再加上水映月少年老成，長了一副奇怪樣貌，笑起來也不好看，跟地獄來的鎖魂的鬼一樣，更是鮮少有人同他交流?！?p>　　“也正是因為如此，水映月當(dāng)時也不過是一個少年，卻總是心事重重的，整個人陰郁的很?！?p>　　“據(jù)說他喜歡上了一個姑娘，鄰家姑娘，還去提親了?！?p>　　“可是不僅人家姑娘看不上他，姑娘的父母也看不上，覺得此人太過陰森，嫁不得?！?p>　　“水映月也沒有過多表示，拎了聘禮便回去了?！?p>　　“后來過了兩年，那姑娘便許了人家，水映月的事，被大家傳來傳去笑了兩回，也就淡忘了?！?p>　　“可是水映月記得啊。也不知他當(dāng)初是怎么個心思，趁著那姑娘去河邊洗衣裳，將人擄了去，比著那個姑娘仔仔細(xì)細(xì)的扎了個一模一樣的紙人。據(jù)說是還取了那姑娘的心頭血，混在墨里面，描了眼睛?！?p>　　“聽懂的人說，描了眼睛，紙扎人就有了靈。大約是取了誰的血，便有了和誰一樣的靈吧，這些門道，門外漢是說不清的。”

　　“由著這事那姑娘原講好的婆家便退了親，姑娘自己也受不了這般羞辱，二尺白綾子就吊在了墻上。姑娘的爹娘對于此丟了顏面的事也不好聲張，只得將自家姑娘草草埋了?！?p>　　“可氣的是，在那姑娘被埋的當(dāng)天，水映月居然張燈結(jié)彩，同那個和姑娘一模一樣的紙人成了親?！?p>　　“姑娘的爹娘哪里咽得下這口氣，也不忍女兒死了還這般受羞辱，找了人來闖入水映月家大鬧了一場。結(jié)果一行人翻了個底朝天都沒有找到他扎的那個紙人在哪里，最后把水映月打了一頓，燒了他家的屋子才離開?！?p>　　“等這個水映月能爬起來了，已經(jīng)無家可歸，他便背著那個紙扎人，四處漂泊去了?！?p>　　“這么多年他如何過活，說書人沒有說，也沒有人關(guān)心這個。只是人人都知道，水映月背上背著個紙扎人，倒哪里都不分開，孟不離焦，焦不離孟，簡直長在一處似的。”

　　言小幼說的差不多了，吐了一口氣。過一會兒復(fù)又想到了什么：“后來年歲久了，他背上那個紙扎人卻依舊鮮活，跟剛做出來一樣。便漸漸有了新的編排，說水映月這紙扎人，原糊的不是紙，用的是收羅來的人.皮，只等著這個紙人有血有肉的活過來呢。說的跟真的一般，讓人聽了就發(fā)毛。”

　　云空沙悄悄掀開簾子，仔仔細(xì)細(xì)了一邊，寬慰道：“不是皮子，哪里有這么輕的皮子。是一種紙，工藝獨特的很，韌勁好，甚至防水，不太會壞的，據(jù)說放好了可以存千年，我以前見錦面官用過。”

　　言罷還有些竟有些驚嘆：“一個紙扎匠，居然能弄來這種紙，可見是了大功夫?！?p>　　“也便是說，他并非是一時興起，極有可能被退婚那天就已經(jīng)開籌謀了？”言小幼順著掀開的簾子看了看。只見那水映月正對著那紙扎人聊家常，就像是茶余飯后聊閑話的老夫老妻一般，眼睛雖然混濁，看向“她”時竟也比平時光亮不少，是藏不住的愛意。

　　“這也算是愛嗎？”言小幼毛骨悚然，為了他所謂的“愛”，他不惜逼死了這個姑娘，將這么一個活靈活現(xiàn)卻一動不動的人偶留在身邊。自己給自己編了一個故事，卻自己沉浸在里面不能自拔。

　　甚至第二天送走了水映月，言小幼還是想不過來：“鏡中花，水中月，他自己畫地為牢，卻要牽連故事中所有人陪他一起跳下去?！彼袊@道?！?p>　　水映月自己清楚么？或許是清楚的，不然為什么叫水映月呢？只是也許，他明明清楚，卻顧不得這許多了。

　　從柜臺往外看，遠(yuǎn)處是空蕩蕩的，不見來人，也不見去者。再近一點，云空沙認(rèn)命的被紅拂指使去將那紙人“坐”過的椅子洗了三遍，又放到陽光充足的地方曝曬。更近一點，紅拂挺著大肚子將碗筷擺上桌，吆喝著吃飯。倒是只有她成了個清閑自在人了。

　　言小幼心情忽的好了。罷了，不想了。她沖著空蕩蕩的遠(yuǎn)方喊了一聲：“江湖路遠(yuǎn)，后會無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