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青山聞言一詫,一時不明白他去鸂鶒山有何目的,忽的心中一動,訝然問道:“莫非你是為了那仙草?”
畢竟一路而來,他聽聞太多關(guān)于仙草的傳說。
沉吟良久,柳昉不答反問道:“你不也是為了仙草而來?”
牧青山聞言嗤笑,世間哪有那么神奇的仙草,即便有,卻也輪不到一位普通的老翁去采摘。關(guān)于鸂鶒山仙草的傳聞,多半是妖邪用來謀財(cái)害命的誘餌而已。
見他只是嗤笑不言,柳昉眼中異色一閃而逝,拱手帶有試探性的問道:“莫非壯士另有目的?”
牧青山當(dāng)然不會將此來的目的告知他人,但眼前江湖客雖說不上熱情,但也比冷眼觀人的大多數(shù)人強(qiáng)了許多,便有心提點(diǎn)他一下,低聲警告道:“鸂鶒山有沒有仙草我不知道,但那里絕非善地,勸你不去為妙!”
這話聽著,倒有些別有用心的意思。
柳昉卻不以為意,笑著說道:“山中有寶藏自然也有吃人的猛虎,然而依然有人前仆后繼,身死山中而無悔。于是高官顯貴之家,華屋朱門之內(nèi),滿是靈芝寶藥,珍珠瑪瑙。非猛虎不猛,珍寶動人而已。鸂鶒山或許有意料之外的危險(xiǎn),但仙草之珍奇稀有,卻也非尋常之珍寶可比。于我而言,更是攸關(guān)性命!”
牧青山見他如此說話,便知其心意已決,他人勸說怕是無用,好在他的目的只是奉命捉拿妖邪而已,其余也跟他關(guān)系不大。
閑聊數(shù)語,對方始終沒有告知鸂鶒山的具體位置。牧青山著急復(fù)命,便只好再次詢問。
鸂鶒山的位置倒也并非什么隱秘之地,只要用心打聽總能打聽到的,所以也并沒有什么好隱瞞的,柳昉見其再次詢問,便將具體位置一一告知與他。
牧青山聞言,道了聲謝,也不做停留,立刻起身告辭。將出茶鋪門口,忽然感到腳踝處一陣麻癢,不覺眉頭一皺,仔細(xì)感知了下天氣,他嗡噥一聲,心里訝異道:“這么大冷天,怎么還會有如此厲害的蚊蟲?”
柳昉靜靜的看著他遠(yuǎn)去的背影,忽然扭頭看了一眼左近桌案前的一位麻衣老者,似是詢問的說道:“他說不是為了仙草而來,可信嗎?”
“可不可信無關(guān)緊要,關(guān)鍵是能不能幫助我們。”
“方才我見你試探了他一下,感覺如何?”
“不好說,我用真氣灌注此子腳踝,他沒有絲毫反應(yīng)。如果真如你所料,是個出世不久的隱世高手,如何對我的真氣沒有絲毫感覺?但若說是個普通的富家子弟也不像。富家子弟哪能像他這么自然隨意,姿態(tài)非凡?”
柳昉聞言,不覺錯愕良久,沉吟道:“以諸葛先生的修為眼光,也有不確定的時候?”
諸葛觀石聞言自嘲一笑,三寸花白胡須輕輕抖了一抖,老臉上溝壑般的皺紋深了幾分,感慨道:“世間奇人異事多如牛毛,如你我這般,不過一芥之舟,妄自稱大而已。”
柳昉默然許久,隨后道:“無妨,我方才引此子到來,不過見他舉止談吐不俗,結(jié)個善緣而已,于我有益自然是好,若無益,也不過順手而為罷了!”
“如此便好!”
茶館遠(yuǎn)離了,繁華的城池市井被牧青山拋在身后,那些喧囂吵嚷的閑雜碎語如嗡嚶蚊芮,隨著這座城市的漸行漸遠(yuǎn),也漸漸的湮滅無形。天地陡然開闊了起來,滿眼都是蒼蒼遠(yuǎn)山,悠悠曠野。
秋意已深,寂然天籟取代了繁華喧囂,蒼蒼秋色代替了五彩繽紛的街市鋪面。迎面一條碧波蕩漾的小河,河水清澈。河中一沙汀,沙汀中停著鷥鷺,鴛鴦和野鴨。浪花泛起,水中跳躍的魚兒正肥。鴻雁遠(yuǎn)去,倒影的天空正碧藍(lán)。隔岸的木葉更靜了,曠野更悠遠(yuǎn)。秋草染霜枯黃色,天清梧葉紅火火。
牧青山無心關(guān)注惹人秋色,他著急趕路,見左右無人,便瞅準(zhǔn)方向,立刻踏起飛斧,直奔鸂鶒山而去。
三刻鐘之后,他于云端之上向下一望,見一片茫茫山野,峰巒疊翠,白云掩映之間,有一處紫色的峰頭分外引人注目。
這座山峰便是鸂鶒山,相傳是一只紫色的鴛鴦所化。傳說瑤池圣境中有一處鴛鴦池,池水中的鴛鴦仙子在一次外出游歷中,結(jié)識了一位男子,便與他相戀結(jié)婚,。二人情深意切,生死相隨。執(zhí)掌瑤池圣境的女帝不愿看到看到她們相親相愛,于是有一天,男子在外出打獵時,忽然失蹤了。鴛鴦仙子就在家門口等呀等,從日出到日落,春夏到秋冬,年復(fù)一年,她盼望著男人的歸來。無數(shù)年之后,便化為一座山峰,永遠(yuǎn)的等在了那里。后來人們感念鴛鴦仙子對愛情的堅(jiān)貞不渝,便將這座山峰取名為鸂鶒山。
鸂鶒山有一奇,常年紫霧不散,百花長開,草木長春,候鳥長駐。有人說這是鴛鴦仙子靈魂永駐的原因。
落下峰頭,走在山中,天地為之一變。有別于蕭瑟暮秋,這里花香鳥語,樹木蔥郁,春意盎然。
這里景色美則美矣,但對于牧青山來說,卻是一場煩惱。原來峰頭被紫氣籠罩,他站在飛斧之上無法俯瞰全景,無法正確找到師尊說的藏有妖怪的池水位置,而且這里草木繁盛,視野異常狹窄,若是在這偌大的深山里漫無目的的找,不知什么時候才能到達(dá)目的地?
牧青山無奈,只得沿著一條掩映在草叢中的羊腸小徑一路搜索。好在他常年在深山種樹伐木,腳力和方向感都不怎么差,看了看天色,大約午后剛過,預(yù)估在天黑之前,怎么也能將這片山頭搜索一遍,那條小妖預(yù)計(jì)是逃不過今日的。
沿著這條小徑向上走,不多久,兩側(cè)開始出現(xiàn)些火紅色的荊棘樹林,枝蔓長滿了尖刺,逐漸蔓延開來,遮掩了道路。
牧青山原本希望通過這條小徑尋找到方向,不曾想?yún)s是一條死路,不由懊惱不已。
在原地仔細(xì)探索一番,則發(fā)現(xiàn)濃密的荊棘林里有一條裂開的縫隙。站在縫隙口向遠(yuǎn)處觀望,則見一條彎曲的小路掩映其中,路兩邊的荊棘枝蔓則被踩踏的凌亂倒伏,很明顯,這是一條野獸開辟出的路徑。
牧青山倒是不怕山間野獸,便索性沿著這條僅供野獸通行的小路繼續(xù)上山。
穿過荊棘林,眼前陡然出現(xiàn)偌大一片野竹林,濃陰青翠,有流水淙淙之音從林中傳來,西斜的日光透林而入,濃濃的濕氣便隨之蒸騰而上,偌大的竹林,輕紗籠罩,翠意彌漫,生趣盎然。
竹林掩映中,偶然瞥見一木屋在輕紗迷霧中若隱若現(xiàn)。
牧青山見如此山野之地,居然有人家居住,神情未免為之一詫。好奇之下,隨即前去察看究竟。
木屋之前,有一小小石頭院墻。
院墻之內(nèi),一老婦一幼童對坐石桌前弈棋為樂。
老婦執(zhí)黑子,幼童執(zhí)白子,一老一少神情專注,各自思索,對牧青山的唐突而入似乎未曾察覺。
下棋乃為博弈之道,弈道亦為大道。在秘境中,牧青山跟師父二人閑來無事,也常常以下棋消遣取樂,因此也算頗通棋道。
細(xì)看此老婦下棋,進(jìn)退有據(jù),章法嚴(yán)謹(jǐn),落子有條不紊,一步十算。再觀其布局陣仗,隱隱自有一派祥和意象橫生,已然初步踏入道法的境界。
“未曾想一山野老婦,棋藝居然臻至道境,簡直匪夷所思?!蹦燎嗌叫闹畜@疑不已,再次仔細(xì)打量老婦,則見她氣機(jī)祥和內(nèi)斂,松弛的眼皮下,雙目卻黑白分明,如同黑珠子浮于清潭之上。心中不覺一動,豁然生出一種明悟,猜測此老婦大概屬于山野精怪之流。
既猜測老婦可能是山野之怪,又反觀童子,則又是訝異不已。則見他氣機(jī)渾濁,未曾有一絲修行痕跡,顯然是一人類孩童無疑。然而反觀他著棋落子,不僅章法儼然,而且殺伐果斷,大氣橫生,隱隱有龍虎之勢潛藏其中,跟老婦對弈,他落子如風(fēng),進(jìn)退自如,棋藝比之老婦,一時竟然不相上下。
如此幼童,便有如此非凡棋藝,其天資之高,世所罕見。
牧青山見獵欣喜,回憶起往日跟師尊對弈時,時常被殺的丟盔棄甲,驀然心中一動,思忖道:“若我收此子為徒,傳授弈道,并悉心仔細(xì)教導(dǎo),以此子弈道之天資,假以時日,必有勝過那老不死的希望。”
聯(lián)想到某一日的某一早晨,當(dāng)他恭敬的在師尊面前跪拜行禮后,出其不意的向其提出對弈一番。然后忽然以身體不適為由,讓師尊他老人家的徒孫代勞執(zhí)子下棋。自然而然,師尊他老人家被自己的徒孫殺的丟盔棄甲,慘敗認(rèn)輸。想想那張盡管極度憤慨卻又不得不在徒孫面前故作高深的老臉,真是過癮。
想到此,他厚厚的嘴唇裂開,潔白的牙齒翻出唇外,險(xiǎn)些笑出聲來。分神的這會功夫,再看棋局,則見黑子四面隱伏的殺機(jī)逐漸露出猙獰,對白子展開圍攻,呈現(xiàn)合圍絞殺之勢,局面急轉(zhuǎn)直下,白子落敗,只在轉(zhuǎn)瞬之間。
青丘明玉手執(zhí)白子落于半空,團(tuán)團(tuán)粉白的小臉堆成一個“愁”字,眉間緊鎖,遲遲不肯落子。
老婦見她這般模樣,不覺面露微笑,雙目微瞇,神色不急不緩的靜靜等待。
牧青山卻有些著急,心想這老婦人忒不講究,枉自白發(fā)皤皤,卻煞有介事的欺負(fù)一個孩童。眼見青丘明玉的白子即將落下,他忽然開口提醒道:“不能落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