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寒天輕輕地按住了劍。
“現(xiàn)在不打!”
進來的人看見兩人就說出了這句話。
他身材高大,體型魁梧,一身爆滿的肌肉像是要撐破那一身緊緊的飛魚服。
一看就是武功高強的樣子。
但是,在行走擺手之間,他的一只手臂在夜色下散發(fā)著金屬的光澤,另一只手上提著兩壇子酒。
拜入錦衣衛(wèi)的江湖俠客有很多,壯漢也只是其中一個,他有一只手是假臂。
不打?也行!
洛寒天用食指側(cè)面輕輕拍拍鼻尖,收起了與他硬拼的心思,說道:
“攔江,好久不見啊。”
壯漢叫徐虎,江湖勢力問拳宗的宗主,胸口紋有一頭惡鬼,江湖人稱雙臂攔江鬼。
洛寒天喜歡叫他攔江,他覺得這樣顯得比較有氣勢。
他三年前響應(yīng)江湖共主號令拜入鎮(zhèn)撫司。
洛寒天與他是舊識,兩人之間有一場相互指教的戰(zhàn)斗。
徐虎教會了洛寒天什么叫托大成傷,洛寒天教會了徐虎什么是偷襲必死。
聽到洛寒天言不由衷地話語,徐虎輕蔑地啐了一口。
“畫仙不用掩藏身份了,你化成灰我都認得你?!?p> 化成灰都認得我!
洛寒天啞然失笑,摸了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看來這莽漢還是對往日恩怨耿耿于懷。
洛寒天初出茅廬時,曾經(jīng)被人一拳打斷了右手手骨,這個人就是徐虎。
那個時候,徐虎算是洛寒天的前輩。
記得那是一個燈火闌珊的時節(jié),花市新開,洛寒天年輕氣盛,喜歡到處折騰,湊熱鬧。
徐虎藏于暗處,拳到人到,跟洛寒天打了個招呼。
徐虎的力量十分的大,但是速度算不得很快。
雖然洛寒天發(fā)現(xiàn)了徐虎,但是洛寒天沒有躲閃,反而握手成拳硬接了他一拳。
那時候,洛寒天在眼光看到徐虎的拳頭大小時就后悔了。
兩人都是碗大的拳頭,只不過洛寒天是常人吃的小碗,而徐虎是牛飲水的海碗。
嗯,缸大的拳頭。
但是,世上沒有后悔藥可賣!
斷骨之痛在兩拳相交時驟然生出,洛寒天發(fā)出一聲慘叫,被一拳硬生生地打斷了手骨。
斷骨之痛鉆心入骨,常人可能直接一下子就痛昏過去。
但是這種痛對于洛寒天來說卻并不陌生,如同脫臼是他的舊友,斷手斷腳的疼痛也是他的伙伴。
話雖如此,他當時仍然怒不可遏。
因為,洛寒天在師父身邊不管傷得多重也有人精心照料,無微不至地看護他,直到他傷病痊愈,重新活蹦亂跳。
而孤身一人行走江湖的洛寒天,那時候孑然一身,兜里錢都快沒了,斷手之后連個幫他治傷的人都尋不到。
更別說是斷手重傷,尋常江湖郎中根本治不好。
身體發(fā)膚受之父母,洛寒天一直覺得自己的身體,性命只有天地君親師可奪,人不可奪。
于是,洛寒天一氣之下?lián)Q左手執(zhí)劍,使出了千秋一筆,驚鴻破夜間就斬斷了徐虎出拳的右手。
這些都是往事,被藥上灰醫(yī)好了手臂的洛寒天選擇了原諒。
洛寒天無所謂地笑笑,問道:“你來這里干什么?”
徐虎舌頭頂了頂臉頰,朝一邊吐了一口口水,說道:
“奉命來取畫仙性命。”
“大膽!”
聽到徐虎對洛寒天不敬,洛梳梳的斥責脫口而出,說完之后立刻后悔。
洛梳梳是錦衣衛(wèi)中的千戶,先不說應(yīng)該心向著同僚,就算是崇拜畫仙,至少也不該反應(yīng)如此強烈。
但是徐虎并不驚訝,他斜了洛梳梳一眼,說道:“別人可能看不出來,但是我知道洛千戶是畫仙的人?!?p> 洛寒天眉頭一挑,不著痕跡地替洛梳梳遮掩,漫不經(jīng)心地隨口說道:“嗯,她確實是我的人,天下都是我的人,特別是女人。”
虛虛實實,實實虛虛。
將真話當謊言說出,才最能撩撥人心。
洛梳梳頃刻間恢復(fù)了平靜,沒有反駁,沒有多說什么。
言多必失,唯有緘口不言才是萬全之策。
徐虎懶得去糾結(jié)于洛梳梳的身份,將酒壇丟給洛寒天,洛寒天伸手接住。
“陪我喝點?!毙旎β搴煺f道。
洛寒天凝望著酒壇,然后看了看徐虎,搖了搖頭。
你給我我就喝,萬一是毒酒怎么辦?
我洛寒天說到底也是肉眼凡胎,就算武功不凡那也不是百毒不侵!
徐虎沒往毒酒那方面想,以為洛寒天不想和他喝酒。
“陪我喝點吧,就當為一個就要往生之人踐行?!?p> 徐虎說的是真的,他確實有任務(wù)在身,任務(wù)要求就是帶回去洛寒天的首級。
呵,他么的,帶回畫仙的首級?
江湖里的明眼人誰不知道你這就是派我去送死?
徐虎早就在心里艸了江呈書十八代祖宗一萬遍……
“你待會兒把我毒死了,怎么辦?”洛寒天雖然這樣說,但是還是打開了酒壇上的泥封。
陳年佳釀香氣撲鼻,好酒!
洛寒天用力用力吸了一口氣,大感心曠神怡。
“我雖然偷襲了你一次,但是我也是個光明磊落之人,我是不會對你下毒的?!?p> 徐虎本來想生氣,但是為了讓洛寒天真的陪他喝點兒,他聲音變得溫和。
人之將死,其言也善。
徐虎以前是不信這句話的,但是此時他聽到自己嘴中形同哀求的話語,感到此言極是。
洛寒天承認自己是個心軟的人,見不得別人哀求自己。
特別是一個原本威武的漢子低三下四的哀求。
洛寒天對徐虎擺了擺手,示意你正常點,然后對洛梳梳說道:
“拿兩個碗來?!?p> 洛梳梳聞聲而去,很快就拿了兩個碗回來。
她原本想多拿一個碗,給自己也放個假,小酌一杯。
但是,洛梳梳最后還是選擇了乖巧,今夜的主子應(yīng)該陪舊友。
洛梳梳為兩人搬來一張桌子兩張凳子,然后滿滿地斟滿兩大碗。
徐虎兜里余下的銀兩不多,在這繁華的京城,上好花釀只買得起這兩壇。
“多謝?!毙旎⒑罋飧稍?,舉碗一飲而盡。
然后,他奪過了洛寒天手中的一碗,也一飲而盡。
“嗯?”
洛寒天不解,不是說讓我陪著喝嘛,怎么還搶呢?
“兩壇酒都無毒?!?p> 哦,原來是試毒。
洛寒天舒了舒眉頭,他的這碗酒確實也是另外一壇子酒里倒出的。
徐虎從洛梳梳手上搶過酒壇,親自為洛寒天倒?jié)M。
徐虎大大的手掌握住小小的酒壇,讓人有些莫名其妙的喜感。
“這兩小壇,夠喝嗎?”
洛寒天目測了一下這兩壇子酒,大概只夠每人倒兩碗的。
江湖人皆知,雙臂攔江鬼可是海量,喝酒喝酒,不說飲個大醉不歸,最起碼要喝個微醺吧?
這么點,洛寒天感覺他自己一個人喝了都不咋地得勁兒。
聽到洛寒天這樣說,徐虎頓時有些扭捏,磨蹭了半天不好意思地說道:
“是不太夠,但是我沒錢了?!?p> 洛寒天笑了笑,對洛梳梳招了招手,說道:“買酒,提得了多少就買多少!”
行走江湖,就得盡興,就得爽!
洛寒天又一次這樣大方地手一揮,覺得自己瀟灑無比。
洛梳梳也被洛寒天的豪氣感染,下意識地微微欠身,笑著說道:“好。”
然后,她就打算去買酒。
忽然,洛寒天記起了洛梳梳此時“應(yīng)該”是不能使用內(nèi)力,又叫住了她。
“不用,我去吧,你陪徐虎坐會兒?!?p> 洛寒天說完也不待洛梳梳作出回應(yīng),起身腳一蹬地就飛出了小院。
洛寒天離開后,小院中就只剩下洛梳梳和徐虎兩人。
他們雖然同僚兩三年,但是因為職位身份不同,接觸其實不多。
徐虎記起來了下午洛梳梳的舉動,對她抱了抱拳。
“多謝千戶,救了這么多條人命?!?p> 洛梳梳知道徐虎的意思,今夜本該來的是又一群江湖不入流的“勇士”。
而不是,來的是早就江湖上威名赫赫的一流高手:雙臂攔江鬼,徐虎。
“力所能及,不值一提?!?p> “還是多謝?!?p> “我沒能救到你,你大可不必謝我?!?p> “你救了我好幾個徒兒?!?p> “嗯,你為什么不跑???你現(xiàn)在離開還來得及?!甭迨崾嵊X得,如果徐虎愿意逃,他一定能夠跑掉。
到時候,逃離了京城,徐虎隨便找個地方一鉆,隱姓埋名躲個一年半載也就安全了。
“哈哈,對手是畫仙,我什么時候跑都來得及,哪怕是劍架在了脖子上。”
徐虎哈哈大笑,眼睛里有些意味不明的一絲晶瑩的淚花。
“你就不想活命嗎?非要聽從江呈書的命令不可?”
洛梳梳不太明白,覺得徐虎這樣高手白白送掉了性命,太不值得。
徐虎眼神弱了下來,沒有了先前哈哈大笑時的猖狂,世上有誰是不想活命的么?
“唉,我想活啊,我酒還沒喝夠呢。但是,我的那些徒兒們也想活啊!”
洛梳梳聽到這句話,輕輕地扭過了頭,用力地眨了眨眼睛。
天下事,很多就是如此的讓人心碎,無法兩全,總有人要做出犧牲。
到此,兩人以后再無交流。
過了一會兒,洛寒天全身掛著酒,棄空空的大門而不顧,翻墻進了院子。
洛寒天全身掛著酒壇,就像是一個表演雜耍的。
徐虎吞了口唾沫,眼里只剩下美酒,沒了悲傷。
“來!這下肯定夠了,今夜我們不醉不歸!”
洛寒天笑得猖狂,一聲來說得是豪氣萬丈,響徹云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