買官賣爵歷來為各朝各代大忌,此次上面震怒詳查,心有鬼祟的人自然坐立不安,臨安街面上到處都是奔走的各家車馬,年關(guān)已過,各類商鋪里仍是絡(luò)繹不絕的求購之人。
就連榮寶堂的拜帖都比往年多出幾分。
岑鶴的身體愈發(fā)不好了,經(jīng)常徹夜咳嗽難以安睡,清濯的身形日漸枯槁,今日來拜訪的人是他曾經(jīng)的一位同科,同是天子門生,年輕時有不菲的交情。
“鶴老,今日厚顏來此,實是為我兒求您手中那《玉棋雅趣》的孤本,我也知道這是奪人所好,可我那獨子不成器,幾年前才走了范大人的門路才某得提舉一職,如今上頭查得緊,老夫也不得不觍顏幫他奔走,只是范大人別無他好,平生愛棋,所以……”
碧紗櫥里聽兩人寒暄的岑子衿聽到來人所求,眉心微蹙。
那孤本恰好就是祖父岑鶴不久前送給他的七書之一。
渾濁的咳嗽聲里,岑鶴低沉開口,“非我不愿意割愛,只是你來晚了,那本書我已經(jīng)送作他人,實在是抱歉?!?p> 來人一聽,有些著急的問,“送與何人?”
開口之后方覺不妥,干笑兩聲,“鶴老可否告知贈與何人?老夫自去相求,絕不會令鶴老為難?!?p> “此人你并不相熟,且已送出的東西,斷沒有再變相要回的道理,請回吧?!?p> 逐客令下的冷漠,岑子衿聽見外間的喘咳聲,有些焦急。
來人應(yīng)該也尷尬,不過相識日久,對岑鶴的性情還算了解,也沒太積怨。
“如此,某今日叨擾了,還望鶴老多保重身體,某改日再來拜訪?!?p> 等胡路和來人的腳步聲遠(yuǎn)去,岑子衿才端著藥碗從碧紗櫥里走出來,“藥已經(jīng)有些涼了,我再重新煎一副過來,祖父您先回床上躺著吧?!?p> 岑鶴用帕子遮口咳嗽了幾聲,“你都聽到了?”
岑子衿抿了抿唇答道,“是?!?p> “那幾本書雖好,但必要的時候也不是不可舍。我聽胡路說,你接管家中庶務(wù)上手頗快,如今他已經(jīng)可以不再插手。如此聰慧,也應(yīng)明白,有些東西用對地方,比黃白之物更有用。”
“子衿謝祖父教誨?!?p> 把岑鶴攙回內(nèi)間,岑子衿守著藥爐又重新煎了一副藥,小心地喂他服下,看他沉沉睡去才離開。
可是他那灰敗的形神總在眼前浮現(xiàn),讓她惴惴不安。
在岑子衿的記憶中,岑鶴是道清三十六年年底才會逝世,那時候她已經(jīng)嫁入戚家。岑鶴病重去,她正在被戚大夫人罰跪祠堂,沒有一個人告訴她這件事,以至于她被戚家從祠堂放出來時,已經(jīng)是送殯的時候了。
后來她才知道兄長在那期間為了見她,幾次送帖進(jìn)戚府,被戚家以她的名義回絕,以至于兄長在那日見到她時,眼底滿是深深的失望。
可就算這樣,兄長最后也沒放棄她,在袁媛,劉氏和戚家的聯(lián)手下,為了送她離開,甚至搭上了自己的性命。
這一次她步步為營,處處謹(jǐn)慎,倘若還是護(hù)不住所在意的人,大夢一場還有什么意義呢?
心事重重的回到澤芳院,打理完府中事務(wù),岑子衿命人備了馬車去安保路。
紀(jì)鈞大年初六就走了,年都沒過完,岑子衿對紀(jì)母心中十分愧疚,為了保障她的安危,從陳霆那推薦來的兩個武師一個跟著紀(jì)鈞去了江州,一個留在了安保路護(hù)佑紀(jì)母。
馬車依舊停在門口的大槐樹下,院子里幾個丫鬟正和紀(jì)母一起在新辟出來的暖房里打理一些花木。
紀(jì)母的身體不宜勞作,她一個人在這宅子里除了服侍的人和三五不時過來探望的岑子衿,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前幾天見她照理屋里的花草精心,就讓劉管家在院子里弄了個暖房,從花市上買了一些常見好養(yǎng)的花草回來,不見得名貴,卻是怡情逸興,打發(fā)時間的好事物。
“小姐來啦,中午留這里用飯吧?我昨天新做了些醬瓜,你嘗嘗?”
來的次數(shù)多了,紀(jì)母也就不再像初識那般畏懼岑子衿,聽到丫鬟稟報,雙手粘泥地從暖房出來。岑子衿性子好,對她更好,將心比心,紀(jì)母也經(jīng)常會弄一些小點心和臨安不常見的菜式讓她嘗嘗鮮。
“紀(jì)姨,天還涼著,你從暖房里進(jìn)出記得加件衣服?!?p> “不礙事不礙事,我這身子已經(jīng)好多了。”
讓丫鬟給她搭上披風(fēng),又去凈了手,就拉著岑子衿進(jìn)了正堂。
暖爐燒的旺,屋子里暖融融的,腳架上幾盆茶花開的正好,桌子上還放著一件正在趕制的春衫。
“鈞兒都離開快一個月了也不知道到哪里了?有沒有按時吃飯?在外面風(fēng)餐露宿的,能不能照顧好自己?”
能聊天的人少,話題也少,而她和岑子衿之間最大的羈絆就是紀(jì)鈞,所以每次岑子衿來,她都會念叨幾句,希望從岑子衿那里知道兒子的安危。
“紀(jì)姨放心吧,有人跟他一起的,能照顧好他。興許是在趕路不方便,還沒來信呢!你這是在給他做春衫么?”
“是啊,多做幾件到時候捎過去,那孩子從來不張口要東西,以前一件衣服能穿一季,白天穿,晚上洗,衣服都脆的不敢用力搓,現(xiàn)在有條件了,我就想著多給他做幾件,換著穿?!?p> 眼眶有些酸脹,紀(jì)母呵呵笑了幾聲,“看我,又說起從前的事兒了?,F(xiàn)在好了,雖然他不在身邊,可我知道他是去做正事了,有小姐照拂著,我放心。”
岑子衿沒有說話,只是幫著她沒有分完的線撐起,一絲絲分開,纏繞。
“這兩天,我可聽說外面一件衣服要賣百十兩銀子,那可真是穿金戴銀了,夠一大家子生活多久呢!其實自己做的衣服更軟和些,何必浪費那錢。”
紀(jì)母絮絮叨叨的說這一些家常,不過對于她說的那百十兩一件的衣服,揚唇一笑。
那是康繡娘按照她給的花樣做出來的第一件衣服,定價八十兩,是尋常衣服價格的幾十倍,可盡管如此,一位北方富商的小姐和一位官家女眷還是出價相競,最終還是按照先來后到,以標(biāo)好的價格給了那位小姐,并承諾下一件成衣那位女眷如果她喜歡,有優(yōu)先權(quán)。
康繡娘一時風(fēng)頭無兩,各家要設(shè)宴或者赴宴的,都在打聽下一件什么時候能做好,什么樣式。
名聲算是做出來了,剩下的只是時間問題而已。
要走的路太長,太窄,有那么幾件高興的事兒總是讓人心情愉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