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元宵節(jié)一早，東方故就找不著初小滿了。
尋了好久，才在大殿后邊的廂房里找到她。
初小滿一見東方故來了，忙把手中東西藏起來，緊張地看著他：
“大哥哥，你出去一下吧，我有事，做好了就來找你?！?p> 東方故狐疑地看了她一眼。
慕容給小丫頭開的藥，她已經(jīng)喝了三四個月。這些日子來，這小腦瓜子越發(fā)清楚了，不僅時常表現(xiàn)出一些大孩子的別扭情緒，還學(xué)會了懟人，甚至，趕人。
東方故看著她一副“你快走吧”的神情，無奈地點(diǎn)點(diǎn)頭，關(guān)上門退了出去。
東方故一走，初小滿就松了口氣，將藏在身后的東西拿出來，小心地放到桌上。
桌上是許多竹條和桃花色的宣紙。
昨晚她做了一個夢，夢里看見許多桃花色的燈籠，一排一排整整齊齊掛在屋檐上。
她覺得好看極了，于是一早醒來便想，這么好看的燈籠，要送一盞給大哥哥啊！
這不，今早上她悄摸|摸向裴墨深拿了材料，便躲在這個小房間里，偷偷地做燈籠。
然而，可能是夢中看得不夠真切，又或許是她不夠聰明，只見她忙了一個清晨，都毫無成效。
初小滿愣著想了想，要不，再睡一覺？
再到夢里看一眼吧？？
·
大殿里，東方故坐回案邊，復(fù)又開始處理公務(wù)。
忽然鼻間飄入一絲陌生的香味，他叫了步影來問，便聽步影答道：
“聽送來的那位兄弟說，是慕容先生早晨來的飛鴿傳書，說換了新的熏香，清神靜氣?！?p> 聽步影這樣說，東方故了然，便不再過問。
慕容時常會研制出一些新藥物來給他用，大多都是些醒神清腦的，來預(yù)防他走火入魔。
到元宵這一日，春節(jié)時回來過節(jié)的兄弟們都走的差不多了，慕容更是春節(jié)第二日就啟程趕回圣醫(yī)谷去。
東方故想到這里，順便問了問步影：
“今年有多少位兄弟留在宮中？”
“大約三千?！辈接按?。
三千人，有的去后山種地，有的到附近經(jīng)商，再剩下的護(hù)衛(wèi)圣奚宮|內(nèi)外，足夠了。
東方故點(diǎn)頭，想了想，又道：
“裴殿主有沒有給兄弟們發(fā)元宵福利？”
步影心中腹誹：咱們哪個節(jié)不發(fā)福利?。亢喼笔墙龅谝坏钠髽I(yè)了好不好~
腹誹歸腹誹，步影面上還是恭恭敬敬答道：
“出差的裴殿主提前就發(fā)了，留在宮中的裴殿主剛剛也都發(fā)了。”
想了想，步影實(shí)在忍不住吐槽道：
“宮主，宮中里里外外小事兒，裴殿主他們都安排好了的，您就別整天瞎操心了吧？老媽子一樣整天瞎操心，自己的終身大事也沒見你操心操心?！?p> 東方故聽到自己最貼心的暗衛(wèi)居然遮掩毫不留情地吐槽自己，挑著眉給予步影一雙死亡凝視。
然而，步影壓根不鳥他，吐槽完一個箭步跳上了房梁，挑著個二郎腿睡覺了。
東方故：我的威力值已經(jīng)這么低了嗎？
片刻后，坐在原地的東方故突兀地晃了晃腦袋：
為什么步影說“終身大事”的時候，他腦袋里立馬閃現(xiàn)出小丫頭的身影？
天哪，他要瘋魔了！
腦子里都想些什么奇奇怪怪的東西？
就在這時，殿外忽然傳來嘈雜喧鬧的聲音。
東方故凝神聽去，百米外震天的殺喊聲、刀劍聲、要有雜亂慌忙的腳步聲。
東方故連忙站起身來就要往外沖，然而就在他站起來的那一刻，他仿佛渾身脫力般，整個人無力地朝身前的桌案撲去。
還好他雙掌撐住桌面，才沒有跌倒。
然而此刻的他，卻明確地感覺的渾身上下的脫力感，險些連站都站不住。
他忙向屋頂嘶聲喊道：
“步影，快！”
房梁山的步影也聽到了外面的異狀，在東方故喊他的剎那一翻身越下來，落地時腳上卻一個不穩(wěn)，向前踉蹌了幾步。
這對于輕功高手步影來說，明明是不可能的。
但步影顧不得這些了，抬腿就往殿外飛奔，瞬間就消失在門外。
東方故艱難地站起身，就在這時，步影飛奔回來，和他一起進(jìn)來的，還有無數(shù)兄弟們。
步影來不及站住就絆倒在地，不等自己站起來，干脆就著這個姿勢疾聲喊道：
“外面，打著武林盟的旗，殺進(jìn)來了！兄弟們?nèi)繜o力抵擋，屬下叫他們?nèi)窟M(jìn)來?！?p> 他話還沒說完，殿中已經(jīng)快站滿了人。
東方故向殿外看去，還有無數(shù)兄弟在向這邊奔來，他們個個腳步虛浮，能跑已是難得。
許多人還沒來得及邁步，就被人一劍刺入胸膛。
已經(jīng)進(jìn)了殿的兄弟們扶在厚重的殿門上，咬著牙將殿門一點(diǎn)點(diǎn)合上，殿門終于只留一人縫的時候，所有人趴在門邊看著外面，急切地嘶喊著：
“快??！快！”
可是，一群手足無力的人，怎么可能比敵人跑得更快？
門縫外，武林盟的人一刀砍下了還沒來得及進(jìn)來的兄弟們的頭顱。
頭顱落下，滾落到門縫之前。
頭顱到了，武林盟也就到了！
“關(guān)門！——”
大殿后方，東方故含淚嘶喊。
把門的兄弟們咬著牙，猶豫了片刻，最終，在一個敵人就要伸手進(jìn)來的時候，將殿門徹底地合上。
殿門是用玄鐵做的，無堅(jiān)不摧，十二根|插銷無比的堅(jiān)固，只要門一關(guān)，鎖一上，炮火都轟不開。
可是關(guān)上門的那一剎那，每個人臉上，都是淚水。
他們親手，將剩下的兄弟關(guān)在了門外......
可如果不這樣，還能怎么辦？
殿內(nèi)有兩千活人，殿外一千人中死了八|九成，難道為了剩下不知道救不救的過來的一兩百人，置殿中兩千活人性命不顧嗎？
這個決定，沒有人能苛責(zé)什么，更何況，他們還是被選擇的那大多數(shù)。
可即便是迫不得已，一想到如果他們晚關(guān)門一刻，曾經(jīng)日日相伴的兄弟姊妹，就有一個能得以生機(jī)，他們還是，很難過。
隔著殿門，外面的殺喊聲傳入他們耳中，仿佛親眼見到兄弟們死于敵手。
就在所有人陷入悲戚的時候，人群之后傳來東方故鎮(zhèn)定的聲音：
“剩下的人，從密道走！”
一群人仿佛忽然找到了主心骨，聞言仿佛一群喪尸，跟著指引走到東方故面前。
東方故渾身無力地忍不住顫抖，可他咬著牙，極盡全部努力讓自己看上一切如常。
可所有人都能看到，他顫抖地伸出發(fā)白的雙手，將轉(zhuǎn)身按住了他身后墻上一塊磚。
片刻后，石門大開，露出暗漆漆一條長長的甬道。
他側(cè)過身去，讓出了密道入口，他的目光堅(jiān)定又威嚴(yán)，望著臺階下兩千兄弟：
“快走。”
所有人在他鎮(zhèn)靜的神情中，都不由地安靜了下來，排著隊(duì)，一個接一個走進(jìn)密道。
沒有一個人擁擠。
半柱香后，就在東方故估摸著進(jìn)入密道的第一個兄弟應(yīng)該到了出口的時候，密道中忽然傳出一陣騷亂，就聽到密道深處傳來隱約的喊聲：
“有埋伏！回——”
這聲音還沒喊完，就截然而止，然后，密道中響起雜亂的奔跑聲，仔細(xì)聽，還有刀劍聲。
東方故連忙讓剛進(jìn)密道的兄弟們趕緊退出來，他獨(dú)自站在密道口，等待進(jìn)了密道的兄弟們回來。
所有人跟著他一起凝神等待歸人，可是什么人都沒再等到，只聽到密道中約莫十米遠(yuǎn)的地方傳來一陣絕望的嘶吼：
“關(guān)門——”
嘶吼聲埋沒在刀劍刺入血肉的聲音中，消散了......
東方故聞言當(dāng)機(jī)立斷，顫抖著雙|唇，關(guān)上了密道。
大殿內(nèi)一片死寂，他們呆滯地聽著密道中、殿門外的喊殺聲。
外面，武林盟的人喊得震天懾地，正義凜然，好大的氣勢：
“剿滅魔教，還我太平！”
“剿滅魔教，還我太平！”
......
大殿內(nèi)，只剩一千余手無縛雞之力的人，每個人的大腦都不約而同地一片空白。
災(zāi)難來得太突然，死亡對他們觸手可及，可他們完全沒有準(zhǔn)備。
剛剛眼見著兄弟們在面前死去，現(xiàn)在，又要看著自己死去。
殿門雖堅(jiān)固，可也不過困獸之斗，不吃不喝，他們能堅(jiān)持幾日？
這場突襲顯然是早有預(yù)謀，對方不知道用什么辦法，讓他們?nèi)渴チ?，還事先掐斷了圣奚宮所有情報，讓他們完全措手不及。
這樣精心策劃的殺局，怎么可能讓他們還有活下去的機(jī)會？
今日，他們必死無疑。
·
“大哥哥！”
萬籟俱靜中，一個軟甜的聲音響起。
所有人循聲望去，最終在人群最后面，看到一個粉|嫩嫩的身影。
即便在這樣危急的時刻，他們還是不約而同避開兩側(cè)，為她讓出一條通往他的路。
東方故站在空道盡頭，遙遙望著初小滿。
殿內(nèi)一片寂靜，殿外殺喊聲震天，他定定望著她，忽然產(chǎn)生一個念頭——她不能死！
今日，他可以葬身刀光劍影中，那是他罪有應(yīng)得。
從他選擇成為圣奚宮宮主的那一刻，就注定他與他的兄弟們不會為正派所容。
所以從一開始，就是一個賭局：
賭他贏，便帶著兄弟們榮華富貴安享太平；
賭他輸，便是所有人和他一起被武林盟就地正法。
不過是個游戲，他認(rèn)賭服輸。
但是，她不能。
她正是大好的年華，活到現(xiàn)在沒做過一件傷天害理的事，甚至善良到能原諒傷害過她的人。
她是純真的、干凈的，她不可以被牽連。
思索間，那女孩走到他跟前。
她背著雙手，笑瞇瞇地望著他，眸中的目光像寶石般澄澈，仿佛絲毫不知道此刻正發(fā)生著什么。
她張開雙|唇，好像想對他說什么。
但他沒時間了，他們都沒時間了，每拖一刻，令他們筋疲力竭的毒就深入一分，危機(jī)就更添三分。
所以沒等她出聲，東方故雙手搭上她的肩：
“小滿，你聽哥哥說?！?p> 他認(rèn)真凝視著她，竭盡全力做出一副鎮(zhèn)定的樣子，他望著她的目光極盡溫柔，仿佛想要將余生所有的溫柔都傾注于她：
“哥哥與人游戲，而今玩輸了?！?p> 他說著這樣的話，卻朝她露出微笑。
初小滿看見他笑，也跟著笑。她生得燦爛，笑得也燦爛。
可她身后所有的兄弟們，都紅了眼眶。
東方故的胸中像是悶著一口氣，堵得他哽了哽喉嚨。
可越是難受，他越要微笑，不然，小滿會害怕的吧？
“哥哥輸了，就得認(rèn)罰，他們罰哥哥好久……好久不能再見小滿了。
但你別擔(dān)心，從今往后，無論何時何地，只要你不再叫我‘大哥哥’，只要你，從今天開始都叫我……大魔頭，只要你逢人便說，‘東方故是十惡不赦的大魔頭，生生世世不得好死’……
只要這樣，哥哥就會早點(diǎn)回來。
答應(yīng)我，好不好？”
所有人聽著謊言從他口中說出，看到他眸中幾近哀求的目光。
在自己都可能命喪于此的時候，宮主大人希望她活下去，幾近哀求。
每個人都屏息凝神看著初小滿，想知道她會如何作答。
于是就聽到她燦爛地笑開來：
“好啊，大魔頭，你要早點(diǎn)回來呀！”
聽到這聲“大魔頭”，東方故先是愣了愣，幾瞬之后，竟然欣慰地笑開來。
這一刻，他第一次無比慶幸，她只是個傻孩子。
他笑著，朝她張開了雙臂，這是他們之間，最熟悉的動作。
果然，初小滿看到他雙臂張開，想都沒想便撲進(jìn)她的懷里。
當(dāng)她入懷的時候，東方故收緊了雙臂，將她緊緊抱住。
他閉上了雙眼，聞著周身獨(dú)屬于她的桃花奶香，他貪戀地抱著她，不舍得放開。
這一刻美好，或許就是今生最后一次。
許久，東方故放在她背上的雙手，緩緩收成了拳。
片刻后，拳頭驟然松開，只見電光火石間拳豎成掌，在所有人都還沒來得及反應(yīng)的時候，他匯聚了全身力氣，一掌砍在她后頸上。
初小滿只感覺到脖子上一陣疼痛，等不及呼痛就失去了知覺。
她一直背在身后的雙手驟然松開，有什么東西掉落在她身后的地上。
可是誰都沒來得及看它一眼，就孤零零滾落入人群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