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云慎之、傅懺等人這次白跑了一趟,并未遇見傳說中的蝕骨殺人大魔頭。
云慎之一回到武林盟,身前直直便撲來一個帶著血腥味的人。
夏谷雨踉蹌地?fù)涞乖谠粕髦砬埃撊醯厣蠚獠唤酉職猓?p> “盟、盟主歿了!被初小滿帶人突襲,我不敵他們,沒能、護(hù)住盟主……”
云慎之疾聲問:“父親在哪?!”
“書、書房……”夏谷雨說完,便暈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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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林盟內(nèi)白慘慘一片,屋里屋外都是抽抽搭搭的哭聲,空氣中彌漫著哀戚與悲痛。
云慎之一身慘白孝服,面無表情地跪在靈堂前。
靈堂里放著云既明的棺槨,今日是他的頭七。
夏谷雨孱弱地扶在丫鬟春兒身上,掩泣著走到云慎之身邊,柔聲勸慰道:
“少盟主已經(jīng)跪了七天七夜了,逝者已逝,生者還該好好活著才是?!?p> 云慎之木然地?fù)u搖頭,一言不發(fā)。
夏谷雨不動聲色地看了春兒一眼,春兒立即會意,小聲憤恨道:
“初小滿這挨天殺的,盟主待她不薄,她竟然做出這種事!真該派人將她抓回來,為盟主償命……”
“春兒!”
春兒的憤憤不平被夏谷雨及時打斷,夏谷雨看到云慎之垂于兩側(cè)的雙手默默握成了拳,心情便更好了幾分。
她輕輕搭手在云慎之肩上,用盡了溫柔道:
“現(xiàn)在復(fù)仇倒是次要的,只是他們竟將淇兒妹妹也抓了去,不知道會出什么事。一想到淇兒妹妹還在龍?zhí)痘⒀ㄖ?,我這心,就片刻也難以安寧?!?p> 許久,沉默了七日不曾說過一句話的云慎之了無生意地開了口。
“明日卯時,精銳五百人,”云慎之沉痛地閉上眼,仿佛下定決心割舍平生最最珍愛:
“隨我擊殺初小滿一眾,救回舍妹,為盟主復(fù)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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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子時,九州第一富商夏氏府內(nèi),夏谷雨悠閑躺在大殿的羊脂玉椅上,品著一杯西域葡萄酒,神情淡淡地看著跪在地上的黑衣人。
“交代你們的事,如何了?”
黑衣人恭敬答道:
“本門高手已找到初小滿一眾行蹤,正待時機(jī)?!?p> 夏谷雨晃著酒盞輕笑道:
“好,需記得,初小滿要活的,其余人,就地斬殺!”
“是!”
黑衣人退下后,夏谷雨看著手中酒盞,露出眸中露出森森寒意。
原來她與初小滿之間的淵源,還不止云慎之。
那天她意外跟進(jìn)云既明的密室里,屏息在暗處旁觀全過程,才知道原來初小滿竟與三年前覆滅的圣奚宮一黨有著密切關(guān)系。
而這圣奚宮,與他們夏氏的淵源,可不是一日兩日了。
圣奚宮一黨重現(xiàn)江湖,她務(wù)必要將他們斬殺于未萌,才能防患于未然。
她拆開手臂上的紗布,看著已然結(jié)痂的幾道劍痕,得意地笑了。
她是商人,唯有對自己足夠狠,才可能得到想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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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山一處密林中,有一點微弱火光。
六個人坐在火堆旁,身上的血跡這些天來已然凝固,可他們沒有地方更換和清洗。
從離開武林盟第一日起,他們就感覺到身后有人追蹤。
但他們傷患太多,唯有初小滿、車則、步影三人無甚大礙,其余人不是手無縛雞之力,就是被云既明重傷,以他們之力,根本擺脫不了追蹤他們的那些高手。
如今躲藏在深山中,天氣還冷著,也唯有在常青樹茂密的遮掩下,生一簇小火堆,以供驅(qū)寒。
此刻被慕容強(qiáng)行帶出來的云淇兒呆呆地坐在樹根邊,慕容冷著臉坐在她旁邊。兩人從離開武林盟,就一句話沒說過。
步影身為東方故的暗衛(wèi),從重逢開始便寸步不離地照料尚還站都站不穩(wěn)的東方故,對主子的一食一行都事必親手操辦,活像個護(hù)崽的老母雞,讓旁的人一點兒都插不進(jìn)手來。以致于初小滿從救了東方故出來后,就半句話都沒能同他說上。
但初小滿心中卻反而有些慶幸,因為如果交談的話,她不知道該如何向大哥哥解釋,這些年來她是怎樣成為一個殺人如麻的冷酷殺手。
她已經(jīng)不是他最初喜歡的那個單純可愛的小妹妹了,可她終歸是不愿面對現(xiàn)實,如果他厭惡她現(xiàn)在的樣子,又該怎么辦?
他是她最重要的人,她自知無法承受被他所不喜,于是她這一路上,也從沒有主動與他搭過話。
所幸這一行六人,慕容要守著云淇兒、步影照看著東方故,而她與車則照看所有人,她便將所有留守的事交與車則,自己做起了“后勤”。
此刻初小滿麻煩車則看護(hù)眾人,自己冒著黑到不遠(yuǎn)處的溪邊取水。
東方故眼見著初小滿離開后,在誰也沒注意他的時候,伸手進(jìn)衣襟里摸了摸。
當(dāng)他的指尖觸到衣襟里薄薄的紙片時,放心地呼了口氣。
他想了想,還是將小紙片用兩指夾著取了出來,放到眼前認(rèn)真地看了看,直到確認(rèn)完好無損,才小心翼翼地塞回衣襟中。
步影緊挨著火堆為他家宮主大人烤了只野兔,正熱切地想遞給主子,一回頭就見東方故將一張?zhí)一畹男〖埰J(rèn)真放入衣襟。
火光下,步影看到那桃花狀小紙片被染浸了深沉的暗紅,肉|眼可見地陳舊。
不知怎么地,他就想起三年前的宮殿里,少女燦爛的笑容,她如是說過:
“冬天花都謝了,想送哥哥一朵永遠(yuǎn)不會凋謝的花。”
步影高舉著烤兔的手,不覺間低了低。
如今宮主大人回來了,他的任務(wù)也結(jié)束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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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方故看著為眾人分水的初小滿,想起她與云既明對戰(zhàn)時狠厲的劍鋒、與他如出一轍卻比他青出于藍(lán)的武功路數(shù),想起這一路上她條理分明地與他們商量對策,熟練地應(yīng)對所有突發(fā)狀況……東方故的心中泛起些許苦澀。
他本是想護(hù)她一世無憂的,可他終是沒能護(hù)住,讓她年紀(jì)輕輕就到武林盟中臥薪嘗膽,讓她孤立無援獨自在這世上掙扎求生。
而最后,他還要靠她三年的苦心經(jīng)營才能重見光明。
他這個做哥哥的,真是沒用啊。
初小滿將水遞到東方故面前的時候,步影七天來第一次不在場。
初小滿只好硬著頭皮,揣著忐忑主動上前:
“喝、喝水?!?p> 東方故被這聲喚回了神,呆呆看著身前微微俯身的初小滿。
火光在她身后躥動,分明應(yīng)是背光看不清的容顏,可不曉得什么緣故,東方故卻似乎看到火光將她的側(cè)顏映得微微發(fā)紅。
年方十八的少女已經(jīng)長開,肌膚上雪白得多,已少見少時的粉|嫩。
可此時火光映著她,潔白里透著粉|嫩嫩的光澤,襯得她的五官都朦朧親切起來,倒讓東方故仿佛忽然間回到了三年前,她還是個傻孩子的時候。
他看著那粉|嫩的臉蛋,覺得一切都釋懷在她身后的火光里,變得暖洋洋、熱乎乎的,叫人什么都介懷不起來了。
他撲哧一聲笑起來:
“小滿長大了,竟是連哥哥都不叫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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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淇兒一直不說話,她甚至也不哭,只是不聲不響地,呆呆地坐在原地,一動不動。
那天晚上,她仿佛經(jīng)歷了這天底下最荒唐的事——她最愛的人,用她的手,殺了最愛她的父親。
而無論她如何哭著哀求,那個人都不會有分毫的動容。
她只是感到無力,什么都不想做、做什么都沒有意義,她不想哭、不想說話、不想吃東西,什么都不想做。
這時,慕容卻把一塊糧食遞到她嘴邊,聲音里帶著不容置疑的冷冽:
“張嘴?!?p> 云淇兒木木地轉(zhuǎn)頭看他,只是看著他,不說話,也沒張嘴。
“張嘴?!?p> 慕容的聲音里仿佛壓抑著千萬斤的重鐵,可云淇兒仍舊一動不動,只是靜靜地看著他,看著他的眼睛,看著他說話的唇形……
漸漸地,她感到眼睛有些酸澀,卻不是想哭,只是盯得有些累了。
“我讓你張嘴!”
慕容的聲音忽然拔高了好幾度,使得周圍眾人都被他嚇得一驚,紛紛扭頭看他們。
可云淇兒始終平靜著,仿佛沒有受這突如其來的喝聲半分干擾。
初小滿剛剛與東方故化解了彼此久別重逢的忐忑,兩人正坐在不遠(yuǎn)處的樹根邊上,還沒來得及說什么,就被慕容這聲嚇了一跳。
初小滿看著對面的兩人,不由皺了眉。
她放下水瓢,徑直走到云淇兒面前,二話不說,拉起云淇兒就走,半個眼神也沒分給慕容。
慕容眼看著初小滿拉走云淇兒,冷著臉站起來,一把拉住云淇兒另一只胳膊,卻在這時,聽道東方故平淡卻不容置疑的聲音:
“慕容,夠了。”
東方故在步影的攙扶下緩緩走到慕容面前,目帶悲戚地看著他:
“讓她靜靜吧?!?p> 慕容倔強(qiáng)的雙眼不屈服地盯著地面,林子里有一陣的靜默。
許久后,他終是落寞地放手,手臂垂下的時候,握成了拳。
初小滿牽著云淇兒到慕容看不見的清凈地,那里無光無聲,漆黑且靜謐。
初小滿靜靜地坐在她身邊,將糧食輕輕掰成小塊,溫柔又耐心地遞到云淇兒嘴邊,她這才木木地吃了兩口。
望著山間唯一的月光,感受著身邊女孩的情緒,初小滿說不出任何安慰的話。
此刻她唯一能做的,唯有陪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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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人靜,山林深處響起沙沙的腳步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