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大殿內(nèi),東方故還悠閑地品茶看書,可步影實在忍不住了,他向東方故吐槽道:
“宮主,云盟主已然帶人在宮外站了數(shù)日,既不進來也不離開,屬下心中實在不安。您再不出去看看的話……”
東方故飲著茶,卻是胸有成竹,不甚在意道:
“他若是來尋云淇兒,便帶她去見見他,但她究竟回不回去,還需她自己決定。他若是來尋仇,便叫他遞上戰(zhàn)帖,本宮倒還不至于怕了他。然他既然鬼鬼祟祟在外邊門神似的干站著,本宮倒也不想搭理他?!?p> 他這么說到完全不是輕敵,此番圣奚宮重建后,吸取了三年前的教訓,他們的布防更加嚴密有力,可以說是鳥都飛不進,沒有人可以有機會做什么手腳。
且他的功力也在迅速恢復中,兄弟們在宮中吃好住好,精神飽滿,云慎之卻帶人在外邊風餐露宿。
都說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武林盟的人在外干站著已逾五日,云慎之卻遲遲不下令做些什么,此時下邊人的士氣也該在漫長的等待中消耗殆盡了。
在此次養(yǎng)精蓄銳的戰(zhàn)略下,時間拖得越久,圣奚宮的勝算越大。
然而步影臉上的擔心卻半點沒減少:
“嗯,您說的是,但……小滿姑娘已經(jīng)帶著云姑娘出去了?!?p> “嗯?”東方故聞言眉頭微蹙,有些不滿。
他們現(xiàn)在是越來越不把他當回事了,做什么都不帶上他,甚至連知會都懶得知會他了嗎?
東方故覺得自己的地位,岌岌可危。
“去看看?!?p> ·
圣奚宮門前一片廣闊土地上,初小滿紅衣翩然,牽著云淇兒的手。
她的對面,云慎之著一身純白,攜武林盟精銳數(shù)人,遙遙望著這邊。
初小滿迎著他的目光,恭敬道:
“既然淇兒已經(jīng)說了想留在這里,不知云盟主還有何事?”
云慎之身后,眾人亦是不明所以地看著盟主。
他們隨盟主來為先盟主復仇,并尋回小姐。
之前找不到圣奚宮所在便罷了,可他們?nèi)缃窬驼驹谑マ蓪m門口已然五日,盟主卻一令未發(fā)。
這倒叫他們一腔熱血,不知該發(fā)向何處了。
此時,所有人都注視著云慎之,等待他說話。
便見他靜默地凝視著對面,不知是在看小姐,還是在看誰。
許久后,他們聽到他淡淡出聲,他說:
“尋仇。”
可他仍是如是站著,一動未動。
云淇兒在聽到哥哥的話時,不安地拉了拉身邊初小滿的袖子。
初小滿回望了她一眼,給了她一個安慰的微笑。
便是在她回過頭來重新面向云慎之時,他拔劍,向她而來。
與此同時,初小滿利落拔劍,單足點地,飛身迎上。
他的劍翩然刺向她身前,她的劍婉轉將它化開,兩人竟都是全然沒有半分殺意。
此時春意已濃,正是桃花盛開。
花瓣飄落,在他們的劍氣中縈繞飛舞,仿佛他們不是在決斗,只是一對才子佳人的吟詩作對、舞的一場風花雪月罷了。
東方故出來的時候,便是看到這幅場景。
步影從他身后冒出頭來,喃喃了聲:
“他們到底是在打架,還是在跳舞?”
東方故皺了眉,如影般箭步而去,拔劍一把挑開了那兩人交織的長劍,擋在他們中間。
云慎之身后的武林盟精銳一見東方故到來,紛紛緊張地拔劍直指,警惕非常。
現(xiàn)場一時劍拔弩張。
東方故擋在初小滿身前,朝云慎之頗有些氣勢道:
“云盟主若是來尋仇,不妨沖本宮來,同一個小姑娘過不去,豈非君子之道?”
云慎之握劍未收,靜靜打量著這位曾震撼江湖近十載的魔頭,打量著,這個令初小滿無條件追隨的人。
他注視著東方故,眼底漸漸染上對宿敵般的鄭重,他清澈的聲音壓得很低:
“正有此意。”
話音未落,劍鋒直指東方故,電光火石間已將至他眉眼。
東方故將初小滿向身后一攬,挽劍向上輕巧一挑,將云慎之的劍偏離。
他站在原地一步未移,一手護著初小滿,只余一手執(zhí)劍只與周旋。
東方故劍使得輕巧,仿佛在玩一根蘆葦般隨意。
云慎之卻感覺到他的劍上仿佛附著一股強大的吸力,自己的劍每每與之相觸便覺得失去了力量,變得軟|綿綿起來。
不過片刻,云慎之便感覺到全身的力量開始順著劍往外流逝,他意識到不妙,收劍迅速后退數(shù)步。
東方故見好就收,沒有繼續(xù)追擊。
他的功力才剛恢復不久,方才吸取了云慎之些許功力,也需要點時間融匯消化。
畢竟他現(xiàn)在不過恢復當年六成功力,看起來似乎也很強大,但畢竟還未穩(wěn)固,經(jīng)不得久耗的。
云慎之站穩(wěn)了腳,默不做聲盯著東方故。
果然是曾震懾九州的魔頭,竟使出這般陰毒招數(shù)。
東方故卻是朝他大大方方一笑,完全不覺得自己是“作弊”。
勝者為王,管它什么手段。
再說,整個江湖誰不知道他東方故擅長取人內(nèi)力之道,云慎之自己孤陋寡聞不加防備,豈能怪他?
東方故笑道:
“云盟主好妙的劍法,再練上幾年,定能有所建樹?!?p> 武林盟一眾聞言皆是怒目圓睜,氣他使了陰招不說,還嘲諷他們盟主火候欠佳。
然而云慎之作為事主,卻半點聲色未作。
東方故見對方無話可說,也覺得無趣,回頭對初小滿道:
“回吧?”
說完,在眾目睽睽之下牽起她的手,頭也不回地走了。
步影明顯看到自家主子渾身洋溢著的得意洋洋,實在不要太欠揍。
云慎之立在原處,眼看著二人手牽手離開。
然后他看到自己的親妹妹,提著那小黃裙子,遠遠朝他喊了聲:
“哥哥,你回去吧,父親的事,前日我已在信中說明。是與非,哥哥向來分得清楚明白。我在這里還有事未結,就不隨你回去了。還望哥哥自己好好保重?!?p> 說完,提著裙子竟亦是頭也不回地走了。
云慎之看著三人遠去的背影,眼底仿佛隱忍著什么。
他確實早已收到云淇兒的信,她所說“真|相”,一條條印證著多年來他心中對父親的疑惑,他無法不信。
他知道父親確實做了那樣的事,在恩怨分明的江湖里,沒有被以牙還牙滅他們云氏全族,已是對方手下留情了。
可是,那畢竟是他的父親,他如何能夠灑脫地放下?
他嘗試著用先賢的道理做出一個抉擇,卻發(fā)現(xiàn)在他多年所讀的圣賢書中,找不到答案。
圣人曰:“君君臣臣,父父子子”。
亞圣曰:“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
這是他從前一直堅信的道理,可若有一日,孝與民相斥,又該如何?
為子之道,是否該為父親復仇?
可若要為民為國,對于父親這樣一手挑起江湖動|亂、致使九州武林從此陷入腥風血雨的罪人,他是否該大義滅親,為民除害?是否還應該感激圣奚宮,除了他父親這個霍亂九州的罪魁禍首?
面對這件事,云慎之平生第一次感到價值的錯亂與迷茫,仿佛自己變成一個兩難的小丑,無論如何,都是錯的。
所以,他在這里站著,自始至終,未能做下一個決定。
·
室內(nèi)只剩東方故與步影的時候,步影聽到自家主子遲疑著開口:
“他們,很熟嗎?”
步影在他身邊老老實實答道:
“似乎是的,您不在的那三年,屬下在武林盟常看到云慎之對小滿姑娘獻殷勤,小滿姑娘倒也從不拒絕……”
“……”
東方故挑眉,有些悶悶不樂,沒了聲響。
許久后,步影又聽見他遲疑出聲:
“步影,為何本宮覺得很不高興?”
步影覺得額間冷汗沁出,這讓他怎么答呢?
總不能說“宮主,您這是羨慕嫉妒恨”吧?
但作為一個忠誠的暗衛(wèi)加侍衛(wèi),怎么能說謊欺瞞主上呢?
步影于是只好恭恭敬敬退在一邊,給出一個萬能且玄之又玄、看起來極其高深的回答:
“這就得問您自己了。”
步影在心里為自己的機智聰明感到慶幸。
東方故沒有說話,許久后,他又問:
“你覺得小滿會喜歡他嗎?”
步影方才得了經(jīng)驗,依法炮制道:
“這您得問小滿姑娘?!?p> 哪想這時,東方故白了他一眼,扔下一句:“那本宮要你何用?”,便“砰”地一聲將步影扔出門外,接著又是“砰”地一聲,關上了門。
步影委屈地抱膝蹲在地上,隱約覺得這一幕似曾相識,他仿佛又回到了三年前,那種備受欺負的委屈日子。
·
第二日一早,老老實實為主子穿衣束發(fā)的步影又聽到他遲疑地開口了,步影的心里有點慌。
“本宮記得你昔日愛看些話本子?”
“是?!?p> 步影仿佛有了后遺癥般,規(guī)規(guī)矩矩站著,小鵪鶉般低著頭應道。
“那話本子里,是云慎之那種的討人喜歡,還是……”
東方故說著直了直身子,將身上墨黑底血紅紋的長袍好好整理一番,續(xù)問道:
“還是本宮這樣的?”
“……”
是個死亡命題。
“應該,各有所好吧?不過似乎……”
步影有些為難,但吸取了昨日打太極的慘痛教訓,且作為一個忠誠的暗衛(wèi),他決定說實話:
“似乎呢,這世人似乎吧、似乎更偏愛那種風度翩翩、溫文爾雅的白衣君子一些,對,就偏愛那么一些些?!?p> 步影覺得自己已經(jīng)說得很含蓄了,沒有直接說:“屬下覺得云慎之比您更討人喜歡?!?p> 興許步影這次的回答比較委婉,又興許是為了顯得“溫文爾雅”一些,東方故這次終于沒有提著他的領子毫不留情地扔出去,而是十分、十分溫文爾雅地朝他笑道:
“好了,你出去吧?!?p> 步影摸著一身雞皮疙瘩,灰溜溜卑微逃離現(xiàn)場。
于是早飯的時候,眾人便看到一向黑袍霸氣的宮主大人,穿了身風度翩翩的大白袍子,梳了頭仙氣飄飄的長發(fā),堆了個溫文爾雅的謙謙君子笑,走到初小滿身邊,儒雅地坐下,同眾人笑道:
“早安?!?p> 使得眾人這一頓早餐,吃得極其詭異。
·
飯后,向來愛熱鬧喜八卦的謝昀鬼鬼祟祟把步影拉到一邊,悄聲問道:
“你們宮主這是怎么了?”
“嗯……”深受其害的步影認真想了想,最終還是決定將自己的心得體會拿出來分享分享:
“這就好比吧,從前白菜不會跑的時候,你費心費力日日澆灌照顧它長大,結果有一天,你一不小心睡過了時辰,一覺醒來卻發(fā)現(xiàn)白菜被隔壁家討人厭的豬看上了,而且你總覺得這棵白菜會自己長|腿跟豬跑了。”
謝昀“喔”了一聲,心領神會地笑道:
“這不瞎操心呢嘛?白菜長在自己院子里,只要自己不開門,隔壁豬就進不來。至于白菜,土生土長在這塊地里,且不說會不會長|腿,便是你給它條腿,它可能都不想跑的!”
步影恨鐵不成鋼地拍著大|腿道:
“可不就說呢~咱都明白的道理,有的人就是不懂,竟還想著:‘要不,我跟豬學學?’”
吾欲無囚
步影:有主如此,我太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