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弘自二十五歲那年去了修院后,十年來,他無數(shù)次在這幢五層樓高,有著紅磚花窗,鋪著柚木地板,內(nèi)部設(shè)施齊全的水泥建筑里進出,他在這里學(xué)習(xí)哲學(xué)、神學(xué)及各種文學(xué),好為將來的神職生涯做準備。
修院緊鄰他小時候上學(xué)的教會學(xué)校和天主教堂,學(xué)習(xí)之余,他常常會去修院旁的教堂,不是跪在跪凳上祈禱,就是在唱一首贊歌:“我的生命獻給你,哦主!我的生命獻給你,因為一切全是你所賜,我愿一生愛你,永遠不渝……”圣奧斯定說過:“歌唱是雙倍的祈禱。”他對于圣人的這句話很是感同身受,因此經(jīng)常會吟唱一些圣詠,對樂理課的學(xué)習(xí)也很積極。
幾年的修院生活使他變得越發(fā)謹慎和冷靜,也讓他漸漸體會到修院不僅僅是學(xué)習(xí)之所,更是祈禱的家、研究的家和共融的家。他常常這樣想:“靜默與祈禱的經(jīng)驗固然重要,但是還要在窮人身上與耶穌相遇?!?p> 畢業(yè)之后,他先是在所在教區(qū)開始了為期一年的實習(xí),隨后領(lǐng)受了司鐸圣秩圣事,接受斐理斯主教的覆手,正式成為一名神父。從此,每日舉行彌撒圣祭和牧養(yǎng)堂區(qū)子民成為他生活的重心,除此之外,他還要履行一個神父的職責。
當子柒和少俊再一次見到景弘的時候,距離他們上次見面又過了四年,那一年,景弘已經(jīng)三十六歲了。他們來看他的那一日,他剛從告解亭里出來,身穿長及腳踝的黑色神父袍,胸前戴著子柒送他的銀色十字架,腰間掛著玫瑰念珠,還是那么器宇軒昂、英俊開朗的樣子,只是眉目間多了一種難以言說的喜樂和沉穩(wěn),看來這些年他過得很好。
“景弘哥……”不,現(xiàn)在應(yīng)該叫他加努多神父了(加努多是景弘的洗禮名)。
“小柒,少俊,多年不見了,你們好嗎?”
“挺好的,你好嗎?”說著子柒上前握住了景弘的手,他們還是一如小時候那般親厚,時光流逝中,有很多東西分明是改變了,但是又有一些卻永遠不會變,少俊也上前擁抱了他。
“我也好?!本昂氪鸬?,說完又問:“樰兒和戎兒怎么樣了?上一次我見他們的時候,他們才剛剛上學(xué),現(xiàn)在又長大許多了吧?”
“是的,越發(fā)頑皮了,不過上學(xué)之后,終究還是收斂些了?!弊悠獯鸬馈?p> “哈哈,男孩子嘛,難免頑皮些。”
“嗯,是啊。”
“對了,干爸干媽和家里人都很記掛你,讓我代為問候?!?p> “爸媽、三弟、芬姨他們都好嗎?”
“都很好,你放心?!?p> “小柒、少俊,爸媽和家里就拜托你們多照顧了?!?p> “你放心,我們會的,家里的事就交給我們,你就無所顧慮地為主做工吧,我們都支持你?!?p> “有你們的支持,我真是滿心感動?!?p> “既然如此,那就感謝上主我們的天主吧。”子柒調(diào)皮地說道。
“這是理所當然的?!本昂氪鸬馈?p> 少俊又給他們補了一句:“阿們。”
說完,仨人哈哈大笑,往日美好的回憶又浮現(xiàn)在眼前。在世俗生活中,他們是好友、是兄弟、是夫妻、是家人,但在主里他們卻是弟兄姐妹,并且這種關(guān)系會持續(xù)到永遠。只是,如今的時局遠沒有他們所見的那樣祥和,戰(zhàn)爭早已經(jīng)打響,雖說租界內(nèi)還是一派欣欣向榮的景象,但是外面卻是人心惶惶。
子柒有些擔心地問道:“景弘哥,眼看這時局一日不如一日,如果照這樣亂下去的話,教堂會成為避難所嗎?”
“如果需要的話,肯定會為老百姓開放的,上主不愿放棄任何人?!?p> “是的,上主愿意人人都得救。景弘哥,我知你到時一定會為他們服務(wù),總之自己萬事小心。”
“嗯,我會的,其實能在亂世中維持信仰,真的不是一件容易的事?!?p> “是啊,過去我常常在想,太平盛世保持信仰很容易,因為考驗畢竟少。但是戰(zhàn)爭年代,一個人隨時都可能失去生命,甚至連溫飽都不一定能夠保證且又不知明日會如何,在這種情況下還能維持住信仰嗎?”
“不過,人的眼光和想法終究是不完全的,沒有真正到那一步,誰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會如何去做?!?p> “這倒也是?!?p> “再說了,越是險惡的環(huán)境,說不定越是傳揚福音的好機會呢。”
“我同意。”
“小柒,你還記得《圣經(jīng)》上怎么說的?”
“當然,宣傳福音,受歡迎也好,不受歡迎也好,務(wù)必堅持?!?p> “駁斥謬論,糾正錯誤,鼓勵勸勉,用最大的耐心和細心去作教導(dǎo)?!?p> “嗯,是的?!?p> 這時,有教友來找景弘了,“不好意思,神父,我能找您聊聊嗎?”
“好的,我馬上來?!?p> “景弘哥,你去忙吧,我們也差不多該走了,再聯(lián)系?!弊悠庹f道。
少俊也叮囑道:“景弘,保重?!?p> “好的,保持聯(lián)系?!?p> 后來,戰(zhàn)事越來越激烈,朱、虞兩家也都在想方設(shè)法逃離申城,而曾經(jīng)的富家子弟朱景弘,現(xiàn)在的加努多神父,在戰(zhàn)火紛飛的洪流之中,幫助了一個又一個沒有機會出逃的窮人,然而這一切,靠他自己的力量是做不到的,他依靠的是來自于天上,上主的榮耀。
那時節(jié),子柒問少俊:“少俊哥,景弘哥是不會和我們一起離開的,對嗎?”
“柒柒,這個問題,你心里其實很清楚,不是嗎?”
“是啊,他是神父,他不可能走。”
“你別擔心,景弘不會有事的?!?p> “你說的對,少俊哥,上主必會看顧祂的仆人。”
“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