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天色微晞,闃其無人,萬籟俱寂。南棹晚與兄長秦朝于如此微冷晨間悄然起身,走出房間,意欲盡早離開此精靈帝國。昨夜,在聽聞精靈皇帝那番話語,接受其七芒星形玄色精靈寶石吊墜饋贈后,南棹晚前思后想,終覺此精靈帝國為是非之地而不宜久留,遂與兄長秦朝深夜商議,最終決定盡快離開。此時此刻,如此偌大漂亮精靈城里再無他影,南棹晚與兄長秦朝悄然走過那由巨大乳白色大理石圓柱支撐的各式精致殿宇,走過那栽種著些許花草樹木的偌大圓形庭院,走過那帶有鏤空花紋半圓拱頂?shù)陌咨卫龋蛑堑廊榘咨罄硎伴T走去。
然而就在此時,南棹晚兄弟兩人卻驀然聽聞身后傳來某人的輕聲呼喚,急轉(zhuǎn)身望去,卻是精靈守衛(wèi)楸匆匆而來。
“兩位既意欲離去,卻又緣何不辭而別?”楸憂然急道。
“原本欲向君等辭行,卻恐君等盛情難卻,故不辭而別……”南棹晚如此歉然微笑道,同時心中卻僅想著能夠快些離開。然而楸面上卻露出極不舍之意,令南棹晚心下些許不忍。雖然南棹晚與楸相識未久,卻情誼漸深。然則,每每想到精靈皇帝昨夜所言話語,南棹晚遂再次堅定去意。
“……昨日夜間,陛下于朝堂所言話語雖稍逆耳,但確為良語忠言……”片刻后,楸如此慨然言道,“如今天下動蕩,這世間已無正義可言。倘若汝等確然就此離開,去面臨如此舉世污濁,若有不測,卻如何是好……”
“然而,我等亦不必如此完全悲觀厭世……”南棹晚輕輕搖搖頭道,“雖然如今天下動蕩、烽煙蔽空,以致世人殺戮之意驟生,血流成河者競現(xiàn)。然則,即使如此,我等中洲人心間并非僅有惡意存在,亦存在著善念。故此,在如此舉世污濁中,我等依然有光明可去孜孜追尋。而且,即使我等中洲人在以往曾犯下諸多罪惡,但如今我等中洲人必然不再像千年前遠古先祖那般對古老精靈族心懷歹意。故此,依在下愚見,諸精靈亦完全可以走出如此封閉深山,重歸中洲大地,如此或可為古老精靈族創(chuàng)造愈為美好未來……”
楸聞言默然,良久,卻并未直接回言,而是僅輕輕搖頭嘆息:“吾等精靈族未來命運皆掌控在陛下手中,無論陛下做何決斷,吾等皆難以置喙……”
聽聞楸如此說,南棹晚遂不復多言。楸將南棹晚兄弟兩人送至谷外,南棹晚兄弟兩人方依依拜別,依著昨夜精靈皇帝所指引歸鄉(xiāng)道路直向東行。楸站在那道顏色斑駁的石拱門前,遙遙遠望南棹晚兄弟兩人漸行漸遠的渺小身影,并將昨晚精靈皇帝在那無際月華中寬闊草地間告訴自己的南棹晚真正身世深埋心底……
而至將近午時,南棹晚兄弟兩人方終忖度著走出精靈帝國東方疆界、再次走進那深山老林后,南棹晚舉目四顧,見如此密林間亦寂寥無人,遂將昨夜精靈皇帝贈予他七芒星形玄色精靈寶石吊墜之事告知身畔兄長秦朝,并向其展示已然佩戴在胸前的那枚精靈寶石吊墜。而兄長秦朝凝視著于如此朗朗白晝間依然極為光彩奪目的如此精靈族至寶,頗覺驚訝。
“……倘若此吊墜確為精靈族至寶,卻又緣何會如此輕易饋贈他人?”兄長秦朝惑然言道。
南棹晚輕輕搖搖頭:“對于此事,我亦實為不解,想不明白我緣何會被贈予如此精靈族至寶。此外,那位精靈皇帝在將此精靈寶石吊墜交至我手上時,亦曾低誦些許話語,但是我卻完全聽不明白其意究竟為何?!毖援叄翔硪鄬⒕`皇帝昨夜所言話語轉(zhuǎn)述兄長秦朝,后者亦完全不解其意。
“難道說,凡佩戴此精靈族至寶者,日后皆能夠飛黃騰達平步青云不成?”兄長秦朝如此言道,略有些夸張地皺眉搖頭。南棹晚遂不復多言,默然與身畔兄長秦朝結(jié)伴前行。其實,南棹晚向來并不相信如此宿命之論,然則,倘若精靈皇帝確然如同楸所言那般始終能夠預見未來,那么自身將來命運……心念至此,南棹晚直感覺自身如墮煙海,竟似有些茫然若失,亦未將如此想法再告訴身畔兄長秦朝。
而令南棹晚感到極為慶幸者,自兄弟兩人踏出精靈帝國東方疆界至此,他們再未遭受那幽冥世界陰兵抑或傲云國敵軍兵卒襲擊。東行路上,南棹晚目光所至,皆可見無際枝繁葉茂蒼翠挺拔的蔥郁樹木與鋪青疊翠綠意如織的柔軟碧草,顯出令人心曠神怡的祥和景象。行走林間,南棹晚兄弟兩人迎著那山風徐徐,聽聞那鳥鳴嚦嚦,竟于如此赫赫炎暑間感受到些許清爽舒適。行至黃昏,日間無話。
至黃昏時分,經(jīng)過整日無休止奔波,南棹晚兄弟兩人皆已然遠離精靈帝國數(shù)十里之遙。此時此地,山勢漸緩,開始變得如丘陵那般低矮,原本茂密樹林亦開始漸漸變得稀疏。而在那樹林外山腳下坦蕩草地間,竟閃出條寬約丈余的黃土道路來,同時亦有些許看上去力盡筋疲滿身泥濘攜著鋤耙等物的耕農(nóng)們于此來來往往。此時此刻,在那橫鋪于西方天際的火紅色瑰麗夕陽照耀下,南棹晚不顧身畔兄長秦朝極力反對,斷然決定離開山林,意欲依著那條黃土道路繼續(xù)前行。
“……既然此處有如此寬闊道路,同時亦有農(nóng)者不斷往來,如此言道,前方定有村莊深藏此山中。也許我兄弟可以進入村莊,以找尋客棧等去處,不僅可以趁此天晚稍作休歇,亦能夠通過些許街談巷議而知曉如今天下戰(zhàn)爭形勢……”
“……非也非也,我兄弟在此地僅為異鄉(xiāng)人,且皆為自那西北戰(zhàn)場歸來,倘若就此進入村莊,言語不通,反而極有可能會招致此地村民生疑,亦有可能令我兄弟自身安全難?!?p> “……不然,此時此刻,我兄弟皆可以旅行者身份進入村莊,且我兄弟亦完全能夠隱埋姓名,自然不會有村民懷疑……”
南棹晚勉強說服兄長秦朝后,兄弟兩人趁眼前那條黃土道路上暫時無人,急閃身來到大道上繼續(xù)前行。行未多時,卻見前方有位看上去已然年逾半百的老婦人簞食壺漿,身畔帶著兩名男女頑童,迤邐而行??吹侥翔硇值軆扇藵u漸走近,老婦人遂面露微笑,同時招呼那兩名男女頑童閃身讓出道路,由南棹晚兄弟兩人率先走過。南棹晚與兄長秦朝于電光石火間相顧而視,緊接著皆向那老婦人微笑致意,看著她漸行漸遠。兄弟兩人皆默然無語,各懷心事,向前方不遠處的林間山村行去。
待走近村莊,南棹晚驀然發(fā)現(xiàn),此林間小山村與家鄉(xiāng)出云村何其相似!此山村地處林間道旁,村后則為地勢較為平緩的低矮丘陵,同時亦有道清澈河流自丘陵上悠悠而瀉。依著黃土道路進得村莊,隨處皆可見得炊煙裊裊,聞得飯香撲鼻,勾得整日來僅能以涼干餅為食的南棹晚兄弟兩人皆饑腸轆轆。道路兩側(cè),亦不時傳來頑童嬉鬧聲與伴隨其后的高聲斥責聲,卻竟顯出無盡祥和景象。面對著此情此景,令南棹晚不禁感慨萬千,思緒卻早已飄回那遙遠的家鄉(xiāng)出云村。而那些結(jié)束勞作歸家的農(nóng)者們看到南棹晚兄弟兩人時,或目光生疑,或頻頻回首,卻始終無人前來盤問。南棹晚與兄長秦朝亦始終小心翼翼,極力與村中居民保持適當距離。好容易來到村莊里惟有那家看上去布幌破舊的小小客棧前,兄弟兩人相顧而視,隨即同時抬腳踏進。
此間客棧雖然看上去招牌破舊店面狹小,但在眼睛漸漸適應客棧內(nèi)昏暗環(huán)境后,南棹晚卻發(fā)現(xiàn),此間客棧內(nèi)早已是人聲鼎沸,竟至座無虛席。進得店內(nèi),迎面則為供旅客暫且歇腳就餐的客棧大堂,此時此刻,其中食客們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意氣風發(fā)者,亦有黯然落魄者,有看上去仿佛是帶著全家老小攜著細軟匆匆逃難者,亦有孤獨地自斟自飲且看上去似乎已然有七八分醉意者,甚至還有些令南棹晚感到極為意外身畔帶著刀劍的跑江湖者。無論如何,如此偏僻林間小山村里如此破敗小小客棧內(nèi)竟有如此多旅客,令南棹晚極為驚詫。就在此時,始終在大堂里來回忙碌的那位跑堂小伙計閃眼看到依然站在客棧門旁的南棹晚兄弟兩人,急上前來招呼:
“哎喲,兩位老客,咱是住店還是用飯?若是住店,咱客棧里還有上等客房,十二時辰皆有熱水供應;若是用飯,咱客棧里有剛糟好的鵝掌,肉厚酥軟鮮嫩美味!”
其實兄弟兩人皆極想能夠好好休息,然而,南棹晚想想身上僅剩為數(shù)不多的銅板與未來漫長路途,只好僅選擇簡單用飯。
“此刻天色漸晚,前路亦皆為深山老林,兩位老客倒不如歇過今晚,明早再上路也不遲。”跑堂小伙計繼續(xù)誠懇笑道。
然而秦朝依然搖搖頭,那跑堂小伙計倒也不以為忤,依然笑著將南棹晚兄弟兩人引領(lǐng)至座位前。南棹晚與兄長秦朝就座后,方驀然發(fā)現(xiàn),此處位置不過是客棧大堂內(nèi)最偏僻角落,卻亦僅能無奈落座,自跑堂小伙計報出菜名中點兩客素面。此時此刻,南棹晚舉目四顧,發(fā)現(xiàn)左手畔鄰桌上有位滿面皺紋白發(fā)枯槁的枯瘦老者帶著應是其孫女的紅衣小女孩默然枯坐,那紅衣小女孩容顏竟與遠在家鄉(xiāng)出云村的小妹秦樓月有些許相若,令南棹晚不禁心旌神馳。此時此刻,身畔眾食客縱情談論聲亦斷斷續(xù)續(xù)飄來:
“……難以想到,如今天下動蕩竟至愈演愈烈……”
“……你等可曾聽聞,近半月前,咱云荒國與那些傲云國蠻子在西北邊疆爆發(fā)大戰(zhàn),戰(zhàn)況極為慘烈,死傷無數(shù),聽聞可靠消息說,征遠大將軍楚天闊楚將軍麾下大軍已然盡皆覆沒……”
此話音未落,客棧大堂內(nèi)立時響起陣陣混雜著驚懼、憤怒甚至咒罵的紛紛議論聲與無奈嘆息聲。南棹晚與兄長秦朝相顧而視,隨即急稍稍低首,以免惹人注目。
就在此時,那看上去仿佛是帶著全家老小匆匆逃難滿面風塵的中年農(nóng)者卻驀然接過話頭:“聽聞那些傲云國蠻子開始漸漸向東南深入咱云荒國境內(nèi),甚至有傳聞說,其軍隊竟有未知來源的神秘陰兵緊隨其后!至如今,咱云荒國西北早已是動亂不堪人心惶惶,如同我等這般世代祖居者盡皆開始漸漸南遷逃難,以避其鋒芒……”慨然言畢,中年農(nóng)者不禁長長無奈嘆息,身畔幼童聞言開始低聲抽泣,其母雖亦滿面悲傷,卻亦僅能好言撫慰。
南棹晚與兄長秦朝聽聞此言再次相顧而視,心有靈犀,亦皆未言語。然而與此同時,南棹晚兄弟兩人亦皆開始擔憂家鄉(xiāng)出云村安危情狀,生怕那些幽冥世界陰兵與傲云國敵軍兵卒搶先抵達,甚至洗劫家鄉(xiāng),雖然此種情況在傲云國敵軍推進速度與云荒國戰(zhàn)略縱深下較難發(fā)生。此時此刻,恰逢那依然面帶笑容的跑堂小伙計端來那兩客所點素面,南棹晚遂邊低首吃面,邊與兄長秦朝悄然商議:
“依我所見,倘若那中年農(nóng)者所言為實,則如今天下形勢確然令人心急如焚,家鄉(xiāng)出云村亦時刻處在戰(zhàn)爭險境中。故此,我等兄弟應愈加晝夜兼程,愈早歸鄉(xiāng)愈佳,盡快將此等訊息帶回村莊,以此來保護家鄉(xiāng)遠離戰(zhàn)火!”
早已是饑腸轆轆的秦朝嘴里依然咬著面條,含混間點頭答應。兄弟兩人遂不復多言,風卷殘云般匆匆吃過,亦不再多作歇息,即喚來那依然面帶笑容的跑堂小伙計結(jié)賬,緊接著就起身離開鄰桌那位枯瘦老者及其容顏竟與小妹秦樓月有些許相若的小孫女,離開那帶著全家老小匆匆逃難滿面風塵的中年農(nóng)者,離開此間依然人聲鼎沸座無虛席的小小客棧,轉(zhuǎn)身踏進那無際夜色中。此時此刻,月朗風清,那皎潔清輝如霜似水,漫然照耀著此村間茅舍,在時遠時近的悠悠童謠歌聲中,南棹晚思鄉(xiāng)情愈濃,其心緒仿佛早已飛返那座遙遠的小小農(nóng)家院落。兄弟兩人遂整理行裝,踏著如此無盡月色,遙遙向著東方家鄉(xiāng)出云村默然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