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輕劍客冰冷的劍鋒停在老者枯瘦的頸前三寸時,勝負已然明了,一縷白發(fā)恰從空中飄落,劃過老者手中的樹枝,掉在簡陋木屋的廢墟上。說是廢墟,其實更像是被工匠一絲不茍切割出的完美藝術品,它們齊整的斷面記錄下了這里剛剛發(fā)生的大戰(zhàn)。
年輕劍客竭力控制著呼吸節(jié)奏,汗?jié)n同樣一點點浸透老者的衣衫,當汗珠在老者的額頭上匯聚,最終濺在劍的鋒面上時,這短暫而漫長的對峙終于被打破。年輕劍客頃刻間收劍如鞘,老者原本繃得筆直的身體也在一瞬間完全焉了下去,劍的殺意與寒氣被劍鞘鎖住,而上一刻還在以性命相博的兩人此刻卻同時進入的一個完全放松的狀態(tài),看著彼此大口喘氣,真是奇也怪哉。
老者破口大罵道:“好你個陳曉雨,翅膀硬了是吧,給我這一把老骨頭快折騰散架了不說,把老夫住了這么多年的木屋也拆了。”話聲未落老者手中的樹枝便結結實實的打在了年輕劍客的背上,這次陳曉雨沒有再躲。
陳曉雨有口難言,自己已經(jīng)很克制了,這木屋的大半部分不都是眼前的老者一招一式的削平的嗎?怎么反倒現(xiàn)在還怪罪起他來了,只是陳曉雨只有乖乖受著的份,誰讓眼前這人是他師父呢。
陳曉雨沒有躲開,這反倒讓老者有些意外,他悻悻的將樹枝收起來,轉(zhuǎn)身從廢墟中走了出去,嘴中咕噥到:“真是個傻小子,棍子來了也不知道躲?!?p> 陳曉雨將劍背在身后,緊跟著公孫忘憂走了出去,他身姿挺拔修長,他背影佝僂,他們就那么不緊不慢的走著。陳曉雨一邊給公孫忘憂捶背,一邊安慰公孫忘憂道:“師傅消消氣兒,這木屋本就破舊不堪,早該翻修了?!?p> “嘿,你說得輕巧,我這把老骨頭,怎敢和你們年輕人比,哪還有什么力氣翻修什么木屋哩?!?p> “這有多難,師傅交給我便是了?!碑旉悤杂瓴患偎妓鞯卣f完這句話時,突然有種不妙的感覺,好像又上了那老狐貍的當了。
未及陳曉雨反悔,公孫忘憂恰到好處地說道:“這可是你自己說的,我可沒逼你。”陳曉雨心中大呼上當,腹誹道:老騙子,嘴上確實笑盈盈地說道:“此等小事,哪敢勞煩師傅?!?p> 師徒二人沿著溪谷一直往前,最終來到一座山峰上。這是附近最高的山峰,可以鳥瞰整片山谷,山谷中是已經(jīng)坍塌的木屋,這是埋葬陳曉雨與公孫忘憂二十年時光的地方;谷口是一座沒有名字的孤墳,那是二十年前將陳曉雨送至此處的無名劍客倒下的地方;在遠些是一個古樸的小鎮(zhèn),這是陳曉雨和公孫忘憂這二十年來到所到過最遠的地方。小鎮(zhèn)再往前延伸,便是永遠翻涌著陰謀與鮮血,也同樣永遠流傳著風流與瀟灑故事的江湖。
公孫忘憂在山頭站定,望了望身邊已然比自己高出半個頭的陳曉雨,又舉目看向遠方,怔怔出神,這一戰(zhàn)的結果,是陳曉雨將不可避免地走向那個他已經(jīng)厭倦的江湖,他的思緒一下子被拉回到二十年前。
那時他正準備尋找一處風景絕佳的地方挖個坑把自己埋了,公孫想,一定要是個有山有水有花的地方。真是奇怪,一個隨時準備去死的人竟然還這么多講究,這么多要求,公孫自己也搞不懂自己為什么會這樣,但想到將自己和一些花的種子一起埋下,想到來年春天自己身上開滿鮮花,那一定也是件美好的事情。
當公孫的坑挖到一半時,卻被谷口的一聲啼哭打斷了。公孫暫停了一下,隨機繼續(xù)開挖,然而原本晴朗的天空突然下起了雨,谷口的哭聲更加凄厲,公孫原本如死水一樣平靜的心突然泛起了一絲漣漪,這漣漪一點點蕩開去,隨機攪亂了他的整個心湖。
當公孫趕到谷口時,只看見一個中年劍客倒在地上,胸口尚且插著三只利箭,右手持劍,左手環(huán)抱著一個嬰兒。當公孫探其鼻息時,血泊中的男子突然伸手抓住了公孫,雙眼圓睜望著公孫,他的眼中似乎有千言萬語要表達,卻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最后的生命被濃縮成一個字,隨同一口鮮血噴涌出來,男子的生機終于徹底了斷,只留下一個尚在襁褓中的嬰兒與一枚玉佩。
男子最后說出的那個字,便是陳字。
當公孫抱起地上的嬰孩時,這嬰孩竟然奇跡般地止住了哭聲。于是古樸的邊陲小鎮(zhèn)迎來了它新的居民——一對古怪的爺孫,小鎮(zhèn)的居民這么議論他們,住在山谷中的采藥人與打獵人。
一晃二十年過去了,公孫常常在想,到底是他救了陳曉雨呢,還是陳曉雨救了他。他常想,要是日子就這樣一直走下去就好了。只是隨著陳曉雨漸漸長大,當他停留在木屋中的時間越來越少,停留在小鎮(zhèn)上的時間越來越長,公孫知道這孩子早晚有一天會離開自己。
在陳曉雨十八歲那生日時,果然給公孫提出了闖蕩江湖的想法,小鎮(zhèn)零碎的故事與平靜但一成不變的生活終于不能再使陳曉雨感到滿足,同時,也有些想弄清自己身世,陳曉雨最終還是決定跟師傅攤牌。公孫的條件也很簡單——擊敗他,這是唯一的條件,于是才有了開頭那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