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行員們返回房間的時候,依然嘻嘻哈哈地興奮著。
不知道為什么,經(jīng)過這一架,張昀忽然覺得自己這些新戰(zhàn)友也沒那么討厭了。
相反,還挺可愛。
“說起來,瓊恩?!被沼H昵地攬著張昀的肩頭,“我還真沒想到:你這位‘中世紀的苦修士’,明明平時一副神父的做派,結(jié)果一動手起手就敲人家一個滿臉開花,我說你可真行啊。”
“這才不是什么真行的問題好嗎?”張昀有點想捂臉,“還有!喬治呢?”
剛剛酒吧里亂作一團他還沒注意,如今回到宿舍他才發(fā)覺,事件的始作俑者,“情圣”喬治居然沒回來。
“他該不會被抓住了吧?”張昀暗自開始擔心。
“別擔心?!贝骶S給他遞了根煙,“喬治和那個猶太美人滾床單去啦,要是我沒猜錯,你可以在貨艙的某輛汽車里找到他們?!?p> “……他以為這是泰坦尼克號嗎?”張昀吁了口氣,除了嘴里吐出的白色煙幕外,他還頂著一腦袋的黑線。
“泰坦尼克號?那艘30年前沉沒的郵輪和咱們有什么關系嗎?”
戴維和基普對視了一回,不約而同地向張昀望來,顯然不明所以。
“不,沒什么?!睆堦酪矐械媒忉?,剛想岔開話題,房門忽然“砰”地一聲被撞開了。
所有人都嚇了一跳,下意識地還以為輪船的警衛(wèi)找來了呢,結(jié)果進來的卻是他們小組的聯(lián)絡員彼得。
“出事了?!北说玫谋砬閲烂C而凝重,“我們抵達河內(nèi)后不去中國了?!?p> “什么?”張昀吃了一驚。
“我們得去仰光?!北说谜f,“這是上校的命令!”
※※※
1942年1月4日起,日軍第55、第33師由泰國分別向緬甸南部的土瓦和毛淡棉發(fā)動進攻,
珍珠港事件后,在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內(nèi),日軍先后入侵菲律賓、泰國、馬來亞、關島、香港、新加坡、印度尼西亞、所羅門群島,并侵入緬甸,聲言將與希特勒會師中東。
隨著日軍在東南亞的迅猛攻勢,1941年12月23日,中英雙方簽訂《共同防御滇緬路協(xié)定》。中國遠征軍第5、第6、第66軍開始準備入緬作戰(zhàn)。
1月31日,日軍第55、第33師團利用黑夜和大森林的掩護,突然從被英軍認為“無法逾越”的泰緬邊境,好像一群群狡猾而頑強的泥鰍一般鉆了出來,從英緬軍防線的背后發(fā)起進攻,連續(xù)攻克土瓦、高加力,切斷英緬師退路并且包圍了毛淡棉。
日軍對毛淡棉發(fā)動總攻,一萬八千名手持步槍的日本士兵擊潰了三萬名裝備精良的敵人,毛淡棉淪陷,仰光城在入侵者面前暴露無遺。
不得已,英軍向中國政府請求支援。2月中旬,中國遠征軍第6軍的49、93師已進入緬甸景東地區(qū)。
然而,遠征軍缺少空軍掩護,而日機沒完沒了地空中打擊更使得中英聯(lián)軍傷亡慘重,戰(zhàn)役進行得十分艱難。
當張昀抵達仰光敏加登機場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么一副情況。
空氣又潮又悶,熱帶雨林特有的濕風吹得人全身黏糊糊的,只站一會兒就渾身難受,心里仿佛壓著一股莫名的煩躁,就更不用說那彌漫在空氣里凄涼的氣息。
硝煙取代了曾經(jīng)蔚藍的天空,機場里各式各樣的戰(zhàn)斗機雜亂不堪地停放著:它們中間有“水?!?、“野貓”、也有一些P40,但無一例外都是傷痕累累,彈孔遍布,看上去悲慘而頹喪。
而機場的一角,幾個盟軍的飛行員正嗒然低頭悶聲不響地坐在沙袋上,當張昀他們從這些人身邊走過時,其中一個站了起來:
“嘿,伙計,借個火兒?!?p> 張昀從口袋里摸出火柴遞了過去,又掏出香煙,對方搖搖頭拒絕了。
“怎么了?戰(zhàn)況不好?”張昀注意到了他的臉上沉悶而憂郁地表情。
這位盎格魯?撒克遜人的后裔不自然地笑笑:“你們是新來的吧?”
“我們剛從河內(nèi)過來?!眴讨温氏茸隽嘶卮?。
“這就難怪了……”那位飛行員說,“到了明天,你們也會和我一樣的——前提是你還活著的話?!?p> 飛行員們不禁面面相覷。老兵的話像一層巨大的陰影籠罩在他們的心頭——雖然在路上它們已經(jīng)聽說了戰(zhàn)局緊張,但緊張到這種程度卻是始料未及的。
基普走上前,正要多問兩句,半空中又一次傳來了飛機的轟鳴。他抬起頭,兩架“野貓”拖著濃濃的黑煙,搖搖晃晃地降落在跑道上,并最終在他們面前停了下來。
守在一邊的地勤人員立刻圍了上去,幾條高壓水槍開始對著黑煙滾滾的戰(zhàn)斗機猛沖。
座艙被打開了,一位美籍飛行員艱難地爬了出來。
他的飛行頭盔被打壞了,衣服上的肩章也不知去向,臉上全是煙熏火燎的黑跡,而額角的血痕更是令人觸目驚心,看上去狼狽極了。
那位英國飛行員立刻迎了上去。
“怎么只有你們兩個回來?”他大聲問道,“我弟弟他們呢?”
美籍飛行員黯然地搖搖頭。
“我們碰到了零式?!彼f。
發(fā)問的英國飛行員則呆住了,兩個人就那么默默地對立著,沉痛與悲傷的情緒在空氣里無聲地蔓延著。
張昀嘆了口氣,走上前打算安慰他幾句,卻又驀地站定了腳步。
好像如今說什么都是多余的……
他們是軍人,這是戰(zhàn)爭,是戰(zhàn)爭就會有犧牲。
他幽幽地嘆了口氣,忽然聽見身后有人喚他。張昀回過頭,就看到自己的大隊長本尼達正陪著一位中國將軍朝他走來。
穿越至今,這是張昀頭一次看見自己的同胞。久違的黃皮膚、黑眼睛……這所有東方人的特征看在他的眼里是那么地親切。
張昀連忙快步迎了上去。
“我來給你們介紹一下,”本尼達熱情地拉過張昀,指著那位中國將軍道,“這位是杜聿明將軍,中緬印馬軍事考察團成員,這次專程來仰光考察的。杜將軍,這位就是我剛剛向您說起的瓊恩?斯帕克?!?p> 剛剛說起?
張昀一怔,不明白中隊長為何會突然提到自己,然而杜聿明已經(jīng)微笑著伸出手來了。
“瓊恩是我們‘亞當夏娃’里最棒飛行員,”本尼達繼續(xù)說道,“他曾經(jīng)在珍珠港擊落過兩架‘零式’。”
這一下張昀頓時明白了——原來是因為這個。
不過這句話也同時把四周所有的目光集中到了他的身上,集中的程度幾乎都能從視線感覺到重!
目前困擾仰光最大的問題就是這兩個字——
零式。
為了對抗零式,他們不知付出了多大的代價,然而結(jié)果卻很不理想。人們漸漸地開始由震驚、憤怒,到不甘、悲傷,最后更由悲傷到絕望。
如今,當人們架機起飛迎擊零式時,無論飛行員還是指揮官都明白,戰(zhàn)機飛出去以后八成是回不來了。
可現(xiàn)在卻被告知,曾經(jīng)有人單獨擊落過“零式”,而且還是兩架!
這怎么可能?
杜聿明也在乜斜著眼上下打量著張昀,終于忍不住問道:“你……曾經(jīng)擊落過日本鬼子的‘零式’?”
“是的,將軍。”
“……你一個人做的?”
“是的?!?p> 杜聿明的目光閃了閃。如今的中國空軍人才凋零,尤其在經(jīng)歷過上海、蘭州、璧山等一系列大規(guī)模的空戰(zhàn)之后,有經(jīng)驗的飛行員幾乎傷亡殆盡。
現(xiàn)在雖然有志愿航空隊的支援,但明眼人都知道——這只是臨時的,人家畢竟是美國人,終究是要回國的。而且這一次來緬甸他也發(fā)覺:這些盟軍飛行員同樣也拿日本人沒辦法。
張昀的戰(zhàn)績,不由得令他刮目相看……
“這倒是個不可多得飛行員?!彼底韵氲?,“如果能把他留下來,那么將來……”
這一瞬間,杜聿明的腦海中忽然有了一種奇怪的想法。
張昀迎著杜聿明灼灼地凝視,心里不自覺地開始忐忑起來。
他……這是怎么了?
身為穿越者,張昀當然對杜聿明耳熟能詳,也知道他現(xiàn)在是中國遠征軍第一路副司令長官,被這么一言不發(fā)地盯著,張昀還真忍不住點兒發(fā)毛。
可身為將軍的杜聿明不說話,作為士兵的張昀恪于軍隊嚴格的紀律,也只能面無表情地立正著,繼續(xù)忍受四面八方那些扎的人坐如針氈的視線。場面頓時有些莫名地尷尬。
本尼達輕咳了一聲。
“將軍,我們……去其他中隊轉(zhuǎn)轉(zhuǎn)吧?!彼p聲提醒道,見對方點頭,于是又轉(zhuǎn)頭對瓊恩說:
“陳納德上校剛剛從前線回來,讓你到了馬上去見他?!?p> ※※※
“報告!”
“進來?!?p> 推開塔臺的大門,張昀再一次見到了陳納德——后者正低頭對著案桌上凌亂擺放的圖紙怔怔發(fā)呆。
張昀瞄了一眼,發(fā)現(xiàn)這些都是各種飛行線路圖。上校似乎碰到了什么疑難問題,他的雙手撐在桌案上,眉頭深鎖,幾乎一言不發(fā)。
張昀對上校的沉默寡言有些好奇,他早已一眼看出對方不佳的心境??巳R爾·李·陳納德平時總是把腰板挺得筆直,然而現(xiàn)在卻全身繃得緊緊地,這是人在痛苦和緊張的時固有的表現(xiàn)。
“碰到了什么麻煩事嗎?”他暗自想道。
“哦,你來了?!标惣{德上校終于從一堆的圖紙中抬起頭,“路上還順利嗎?”
“很順利,長官?!?p> “那就好?!鄙闲5哪樕弦廊灰慌蓢绤枴㈥幱舻纳裆?。
他拉過一把椅子,示意張昀坐下,又道:“長話短說。你應該已經(jīng)知道,我們志愿航空隊接受了中國遠征軍杜聿明將軍的請求,支援緬甸的作戰(zhàn)?!?p> “是的,長官?!睆堦缿?。
他們一行人在河內(nèi)下船后,順利地和前來接洽的英軍情報人員接上了頭,并在他們的護送下穿過了法屬印度支那(即越南)。
當時在路上,英國的特工們已經(jīng)向張昀他們大致地說明過了戰(zhàn)況。
“遠征軍正在這一帶阻擊日軍,”陳納德指著身后巨幅的地圖說,“日本人的攻勢太猛了,盟軍的防線幾乎天天遭到他們的轟炸。日本人的轟炸機非常囂張,有的時候甚至不用戰(zhàn)斗機護航都敢單獨出來——就是因為我們沒有制空權?!?p> 張昀的心情陡然一沉:制空權是戰(zhàn)爭中最重要的因素,它決定著一場戰(zhàn)爭的勝負。如果失去了制空權,陸軍、海軍基本就成了活靶子。意大利的軍事理論家杜黑曾經(jīng)說過一句名言:“在未來戰(zhàn)爭中空中戰(zhàn)場是決定性戰(zhàn)場”就是這個意思。
“而丟掉制空權的原因,就是因為我們沒辦法對付它?!标惣{德指了指桌面上的圖紙。
張昀循著他手指的方向認真看了看。
“零式?”
“是它?!?p> 陳納德上校點頭地動作看起來非常沉重。
“事到如今我也不得不承認,日本人這款戰(zhàn)斗機的機動性能非常優(yōu)秀,”他說,“我到前線觀察過它們的作戰(zhàn):‘零式’的轉(zhuǎn)彎半徑特別小,我們的飛行員根本沒辦法抓住它的軌跡,而它卻可以輕易地繞到你的背后,給你致命的打擊。事實上我已經(jīng)研究了很多對付零式的辦法,可沒有一件行得通,所以才急著把你找來?!?p> 他一邊說著,一邊用手指恨恨地敲擊著桌面,仿佛要用自己的手把圖案上那些“零式”戰(zhàn)斗機全都敲碎一般。
張昀遲疑了一下:“您的意思是……?”
“在整個援華航空隊,你是唯一擊落過‘零式’的人,所以我想聽聽你對他們這款飛機的看法?!?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