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佛渡劍走
少年帶著和尚在街上走著，彼此有的沒的聊著。
大和尚法號不戒，顧名思義就是不用守清規(guī)戒律的意思。葉凡知道后，大贊這名字起到豪氣。和尚雙手合十，欣然接受。
期間和尚也問起少年為何要替自己付那筆糊涂賬，少年只說有件事，是和尚才能做得，需要他幫忙。不戒和尚覺得有趣，這鎮(zhèn)上的能人不少，自己在他們面前不過是池中魚蝦、土中小蟻，什么非得自己才能做。
直到與那少年進了一家元寶蠟燭鋪，大和尚恍然。
少年與那大腹便便的掌柜爭執(zhí)了大半天，才將價錢壓到最低，買了三柱香，兩根蠟燭和一沓冥紙錢。看那掌柜氣得咬牙切齒，大和尚笑意十足，知道這次怕真是本錢買賣，毫無賺頭了。
小鎮(zhèn)的后方，有一塊突兀的小山坡，四周幾乎沒什么植被掩蓋，連雜草也不曾多見幾株，只有孤零零的一座墳躺著，墓碑不高，可從遠方望來，卻驀然給人一種頂天立地的英雄氣。
葉凡帶著和尚來到墓碑前，放下從落雨軒買來的酒菜，再拿出冥紙香燭，點上火，跪下磕頭。
今日不是什么適合祭奠的好日子，只是少年兜里有錢了，就想來這。一連磕了十四個，他才起身。
“聽鎮(zhèn)上的人說，老頭子是個挺窩囊的人，一輩子都沒敢取媳婦，整日里就靠坑蒙拐騙過活，當(dāng)了一輩子的過街老鼠，到死也沒落下個好。”
少年點著黃紙，絮絮叨叨地說著，聲音不大，不知是說給身后的和尚聽，還是自己聽。
“可我覺得老頭到底應(yīng)該算是個好人吧，因為他讓我這個孤魂野鬼有了一處容身之所，雖然破舊了點，可我覺得這就是恩情，而且是天大的恩情。”
少年倒了一碗酒，端平放在墓碑前，眼中似乎有了愁緒：“鎮(zhèn)上的人好像都不太愿意搭理我，說不上來，雖然平日里都處著挺融洽，可卻沒一個愿意離我太近，我也不知道為什么，也沒去問，時間久了，也就習(xí)慣了?！?p> 或許是覺得有些傷感了，少年忽然破涕為笑道：“告訴你這和尚一件有趣的事，聽說老頭子還活著的時候，就常常騙那鄰居秀才的酒喝。隨便糊弄個一招半式的瘋魔劍法，就能換來一葫蘆的酒，你說這算不算也是本事了?！?p> 少年說完，又嘆了口氣，或許到了他這年齡，情緒就如三月雨，五月的云，總是飄忽不定。
“可惜我沒這本事，只得老老實實地干活掙錢，到現(xiàn)在才湊夠一頓像樣的酒席，您老慢著點吃，可別噎著了?！鄙倌暾f著還作勢拍了拍那墓碑，像是晚輩在給老人捶背。
和尚靜靜地聽著，或許這些話已經(jīng)藏在這少年心底太久了，一直無處訴說，如今面對自己這外人，反而開了口，收不住了。
酒不算好酒，菜也不算好菜，可不知為何，和尚倒是有些羨慕起這躺在里面的老人。他很想告訴這少年，里面躺著的可不是什么窩囊的老頭，而是一個哪怕面對十萬蠻荒妖族，也敢一人一劍守一城的傳奇人物。
老人的劍問過天，問過地，問過浩然天下的三教圣人，也問過另外兩座天下的霸主，勝負不去論，可這一身膽，英雄氣，無人不識，無人不敬。
就和尚所聞，如今名動浩然天下的九柄劍，就有三柄是出自這老人之手，包括那躲在這，愛喝酒的酸秀才；喜歡背著劍匣，云游四方的病秧子；以及那個在浩然天下，不能被人提起名字的女劍客。
【劍圣】——李長空之墓！
不戒和尚望著那碑上刻的字，眼含敬意，這是整座浩然天下，唯一一個無門無派，無根無基，卻能被封【圣】的人物。
他雙手合十，彎腰行了一禮，隨即摘下脖子上的佛珠放到一旁，又不知從哪取出一件干凈袈裟換上，振了振衣袖，去了一身酒氣。盤膝而坐，擺上木魚金缽，梵文經(jīng)卷，深深吸了口氣，開始吟誦。
佛音裊裊，沁人心脾，自有一股浩然正氣，熒光點點，少年周圍似有朵朵金蓮綻放，渡人遠去。
微風(fēng)此刻吹拂，掠起他的發(fā)梢，似被人輕撫。少年亦眉角含笑，閃著晶瑩，心中默默回了聲：“曉得了?！?p> 天地之間，萬籟俱寂，墻頭上的酸秀才，喝著葫蘆中的酒，望著遠方，神色緬懷。
蠻荒天下，一個背著劍匣的男人停下了腳步，轉(zhuǎn)身望向身后，沉默不語。
深淵之中，王座上的女子起身，取了身后的巨劍，想要出去廝殺一場。
鎮(zhèn)子口，老乞丐衣衫襤褸，看著那土坡上的隱隱佛光，嗤笑一聲：“走了干凈，你那點殘魂又能護他到幾時，老而不死，僵著，是會招年輕人煩的?！?p> 老乞丐說完，拿起身前的碗，就要飲酒，卻不料這陪伴了他多年的破碗突然裂開一條縫，里面的酒水撒了一身，狼狽不堪。
老乞丐微微一愣，立馬嚎啕大哭起來：“這日子沒法過了，連個死人都來欺負我?！?p> 同一時間，鎮(zhèn)子里的不少老人都出來看了看，然后繼續(xù)該干嘛干嘛去了。
沒人知道，那顆埋在少年院子里的梨核，已經(jīng)在土壤下悄悄發(fā)了芽，待到來年，定然是顆茁壯的小樹。
和尚念完了經(jīng)，少年揉了揉被風(fēng)吹疼的眼睛，開始收拾。酒就留著，菜他得帶回去。老頭吃完了，也該輪到他了，放在這里，也是浪費，他可不想花冤枉錢。
葉凡對大和尚由衷道了聲謝。
和尚擺擺手，反而還禮道：“這法事我本沒資格做，可老前輩不介意，我也就順心為之，反而是要感謝小施主給了貧僧這個機會，有此一渡，此生無憾矣?！?p> 不戒和尚低眉俯首，哪還有先前在落雨軒的江湖氣了，冥冥之中，葉凡竟然感覺自己面對的不是一個普通和尚，而是一尊真真正正的佛。
洗盡鉛華，方得正道。
少年心滿意足地回了家，和尚則慢悠悠地向鎮(zhèn)子外走去。門口，遇上那還在地上摸爬打滾的老乞丐，他卻未行禮，也不作停留。只是目視遠方，身姿坦然。他腳下的大道，變得更加平坦，更加光明了。
老乞丐撇撇嘴，知道這和尚怕是此次入鎮(zhèn)的人中，收獲最大的一個了。至此以后，他的佛心將變得更加堅定，他眼中要渡得將會是整座天下。
老乞丐見和尚頭也不回地走了，心里更是直罵娘，本以為送了個免費的苦力進來，結(jié)果反倒是他們送了一尊將來的大佛出去，還是有望躋身那十八尊之一的悟性。
老乞丐發(fā)泄了一陣，躺著不動了，抬頭望天，冷笑道：“想用佛法渡他，老如來你渡得了嗎？那小子身上的罪，就是用三座天下的血，都洗刷不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