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第二日，整個鄴城都知道帝后出宮來了相州，而昨日搭粥棚的正是當今的皇后。

　　在拓跋浚讓人告訴百姓們今兒粥棚繼續(xù)開著之后，滿城像過節(jié)似的傳遍了?？盏厣弦辉缇蛠砹藶蹉筱笠黄?，除卻討粥，更多的是想瞻仰帝后真容。

　　而那何遼亭果然也早早地帶著手下、運著糧食來到了粥棚。

　　可正端著碗的百姓們一瞧見知縣和官兵都來了，嚇得立馬要護著粥碗跑。

　　馮錦站在棚里，一看這架勢，心道何遼亭這父母官做得可真好，讓民眾如避蛇蝎一般地躲著他。

　　她拽了拽身邊的拓跋浚，他目光轉(zhuǎn)過，立刻會意。

　　二人從粥棚中出來，拓跋浚高聲道：“鄉(xiāng)親們，別害怕。知縣今兒是來給大家施粥的，你們也不用擔心他日后會找人算賬，那車糧食放完，我們自會處置這貪官，給相州、給鄴城百姓一個交代?！?p>　　下面的人一聽他說話了，霎時噤聲，不再混亂。而那何遼亭低著頭，面色十分尷尬。

　　話音落下，不知是誰帶頭跪了下來。

　　一聲聲的“皇上萬歲，娘娘千秋”，從那些衣衫襤褸、瘦骨嶙峋的鄉(xiāng)民嘴里喊出來，讓馮錦忍不住地又噙了一汪眼淚。

　　她為自個兒曾經(jīng)盲目的自信而慚愧，而拓跋浚又何嘗不是。

　　過去幾個月來，他一直守著平城那一畝三分地。殊不知皇宮四角的天空里，永遠傳不進饑民的哀嚎。亦不知他滿心擔憂撥給百姓的銀餉，到底養(yǎng)了多少何遼亭之流。

　　何遼亭糧倉里的谷子勉強撐了一天，可對鄴城的饑民來說，不過是杯水車薪。

　　馮錦看著車上的糧一點點少下去，鍋里的粥也見了底，憂心忡忡。

　　夜里，兩人歇在房中，她忍不住向拓跋浚道：“我覺得給百姓們分了糧還遠遠不夠?！?p>　　“是啊，饑民遍野，幾車糧食能解燃眉之急?？山o百姓發(fā)糧食，一回兩回還行，終究不是長久之計?！蓖匕峡｜c頭。

　　別說鄴城，就算是相州、甚至國庫里的糧食也都是有數(shù)的，百姓的田不夠，自然打不出糧食。再遇上這樣的水患，更是民不聊生。這樣下去，年年如此，怕是吃不消。

　　“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瘪T錦摩挲著桌角，“我見您今兒派人去查了，何遼亭名下怕是有不少田地吧？”

　　拓跋?；腥淮笪?，明白了她的意思。何遼亭是個小縣官，可卻是個大貪官。

　　地方越小，朝廷越是查不到，再加上一級一級行賄受賄，官官相護，他貪的錢財糧地，已是數(shù)不勝數(shù)。

　　“你倒聰明。問題還真就出在他身上，整個相州今年都有水患，可唯有鄴城比其他幾縣都餓得厲害。原是那何遼亭早就大肆霸占無主之田，‘收購’百姓田產(chǎn)，猖狂得很?！?p>　　他今日查了出來，本想著將何遼亭貪的那些無主田地收歸國庫，用以種植每年發(fā)給貧農(nóng)的救濟糧?？神T錦所說也并不無道理，給糧不如給田。

　　“若將收回來的田產(chǎn)均分給百姓，一來為皇上贏了民心。二來，自己的地，種起來總歸有勁兒，比等著吃救濟強。”她頓了頓，又道，“最壞的打算，下一任縣官仍偷偷壓榨百姓，您就算收歸國庫，那田產(chǎn)不照樣還是縣衙的，倒省了他們貪污?！?p>　　待將何遼亭交送了平城趕來的刑部大員，拓跋浚依著馮錦的建議，親自將收繳的田產(chǎn)分給了百姓。各家各戶前來領田契的那天，鄴城連著好幾日陰沉沉的天兒也難得晴朗起來。

　　他們要走時，鄴城百姓自發(fā)地站在城外路上前來相送。

　　拓跋浚與馮錦執(zhí)手站在馬車旁，瞧著他們含著淚感恩戴德的模樣，心里一陣發(fā)酸。揮手道：“都回去吧，好好種地，朕若有機會，來瞧你們的漫山豐收?！?p>　　臨上車，見百姓們雖都往兩邊讓了讓，卻還沒有要回去的意思，他便又安慰道：“過去朕不來不知，委屈了諸位鄉(xiāng)親。往后你們安心，朝廷一定杜絕官員貪腐。終有一日，朕要讓這普天之下的子民過上人人有田，人人有糧的富庶日子?！?p>　　陽光暖暖地照在頭頂上，馬車一前一后搖晃著駛出鄴城，駛出相州。原是微服私訪，這么一鬧，天下皆知了。馮錦倚在車窗邊，一雙水靈靈的眼睛笑著望拓跋浚：“咱們到底還是沒有實現(xiàn)過幾天平凡日子的愿望?！?p>　　拓跋浚伸手撥弄著她散在兩旁的鬢發(fā)：“急什么，等到這天下真的太平無災了，再有個孩子，我便退位。到時候，我?guī)惚闅v山水，還要讓你穿著紅嫁衣，好好兒再娶你一回?！?p>　　聽到孩子，她的心沉了沉，但還是握緊了他的手：“那便愿大魏子民，早日人人富庶?！?p>　　幾人沿著原定的路線往西去，可每個州縣都早早得了消息，準備好了接駕。拓跋浚私訪不出什么來，只能看個大概，盤算著等回了京再派欽差前來瞧瞧真實情況。

　　馮錦也日日都被那些知州夫人、命婦們輪番覲見，生覺無趣。

　　好容易閑下來，這才帶著卿硯和巧馨到街上逛了逛。雖說也有官府的人跟著保護，但好歹比窩在房里強。她自小就沒有這樣上過街，可到底是正愛美的少女，小鋪子里的胭脂水粉，花簪耳環(huán)都看得她心癢癢。

　　一回頭，瞧見巧馨正對著首飾鋪里的一套花冠發(fā)呆，馮錦走到她身邊，笑著問：“怎么？喜歡這副嗎?！?p>　　“姑娘還沒成婚吧，這是小店特意給新嫁娘做的。不過姑娘若是喜歡，這會兒備著，留著出嫁時戴。”老板娘是個慈眉善目的老太太，說著便拿起花冠，往巧馨發(fā)髻上比劃，“你瞧瞧，人也白凈，戴著多合適?！?p>　　馮錦接過來，仔細地端詳了一陣：“倒是好看，我說這次出來要給巧馨尋個如意郎君，沒成想還是耽誤了?！?p>　　巧馨一聽，紅著臉低了頭不說話，心底還有些酸楚。她滿心里想的是馮熙，可馮錦卻當她只是害羞，便自作主張讓老板娘把那一套花冠包了起來。

　　“我沒做過新嫁娘，便私心想著，叫身邊人出嫁時風風光光?！彼龑みf給卿硯，又揀了一對羊脂纏花的玉簪子，叫卿硯一并給了錢，“咱們也快回去了，外頭的東西稀罕，給高家姐姐也選一副，雖不貴重卻也算是我見新嫂嫂的心意?！?p>　　說者無意，可巧馨卻眼眶一紅，別過臉去，過了一會兒，只規(guī)規(guī)矩矩道：“多謝娘娘抬愛?！?p>　　那裝了花冠的大紅包袱，刺得她眼睛生疼。

　　幾個州縣繞了一圈，還不足半月。被人知曉了身份，再加上今年本就余糧不足，拓跋浚也不愿再給地方百姓添麻煩，便草草結束了行程。

　　回了宮城，依舊是那幾堵冰冷的紅墻，讓享受了半個月人間煙火氣的馮錦乍有些不適應。不過好在回去的第二天，高允的女兒便攜了禮物進宮來拜見她了。

　　“臣女高沛璇參見皇后娘娘，娘娘金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