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馨立在門口,一時間有些轉不過彎兒來。長孫美人在她心里從來都是天真活潑的,而現(xiàn)在這個一臉認真,還帶著一絲陰森氣息跟她說話的人,很陌生。
見她低著頭不搭茬,瑢嫣干脆開門見山:“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既進了宮,哪有干凈的人。尤是我這樣的家世,哪個不想做皇后。”
“美人若是沒有衣裳要補,奴婢就先回去了。”巧馨聽她坦言,霎時間覺得指尖冰涼,什么也不想,只惦記著趕緊逃離。
冬梅接了瑢嫣一個眼色,上前去將門擋上:“巧馨,你該是個懂事的。我家美人的事兒說與你聽了,你還想白走不成?”
巧馨膽小,這下連眼淚都快出來了:“美人到底想讓奴婢做什么,奴婢不過是個粗使的丫頭,在皇后娘娘面前算不得什么的?!?p> “不,你不是。你是與我同批的秀女,本該有做嬪妃的命,再不濟也是達貴夫人。”瑢嫣起身,走到她面前,纖長的食指輕輕滑過她的臉龐,“怎能甘愿做一個丫頭,日后草草嫁于他人。你若甘心,昨日為什么在司物局外頭捧著金冠哭。”
宮里最是藏不住少女懷春的那些個小秘密,冬梅早就旁敲側擊地打聽到了巧馨是否心有所屬。尤其是她心屬的那個人是馮熙,倒讓瑢嫣省事了許多。
她一番話說到了人心坎兒里,巧馨忽然撲通跪地,仰頭看著瑢嫣:“還請美人明示。”
“馮大人成婚那天,皇后娘娘會親自到正陽門外迎親,到時你是必定要跟在身邊的吧。”瑢嫣親熱地拉起她的手,頓了一頓道,“新婦還未過門,若是出了什么意外,馮家丟不起大場面上的人,你就主動些。我教你到這兒,剩下的你自個兒看著辦,圓你自己的心愿去?!?p> 巧馨的手微微有些顫抖:“圓了奴婢的心愿,這對美人有什么好處?!?p> 她是膽兒小,但也不傻。她一個宮女,平白無故的,瑢嫣憑什么打聽她的心思,還給她出主意。而且這種要人命的勾當,是得瞞人一輩子的,若沒什么好處,誰愿意往身上攬。
身后的冬梅笑著幫腔:“對美人當然有好處,但這就不是你該問的了。切記今兒的事情不能說出去,無論你到時候做了什么,如果說了半個關于我家美人的字,那你遠在江南的父母可就要加些小心了。”
赤裸裸的威脅,將巧馨帶進了一個她從未接觸過的世界。這一刻她才明白過來,勾心斗角,步步為營才是深宮里永遠的話題。上了賊船,怎么還能下得來呢。
“奴婢清楚了?!?p> 從繡錦宮走出來,午后的陽光忽然變得刺眼。春寒料峭,巧馨穿著薄薄的衣物竟也不覺得冷。
回了自個兒的耳房,她輕輕躺下。攥緊了方才被瑢嫣握過的指尖,像是有滾燙的溫度。
“快去洗把臉,都睡懵了吧。”她躺了一會兒出來時,卿硯陪著馮錦在太和宮的院子里剪花枝,瞧見巧馨魂不守舍的樣子,還當她是午睡未醒,笑著催促。
巧馨站在臺階上,瞧著她們主仆二人站在陽光下,連臉上的笑都一樣的明媚動人。而她自打去了一趟繡錦宮,便覺得自己周身都是黑暗的。
但也沒什么可眷戀的,她們越是明媚,她就越覺得自己是永遠也融不進去的外人。
既然如此,倒不如聽瑢嫣的話,給自己拼個好前程。
“大人四月初九成婚,已然快了,奴婢替您去把屋里那些婚禮祭祖時用的金銀紙錢折好吧?!彼硕ㄐ纳瘢咧榴T錦跟前,努力讓自己看起來正常些。
馮錦放下剪子,垂眸想了想:“難為你想著替我分擔,可是哥哥成婚要用的我還是想親力親為,讓祖宗庇佑哥哥嫂嫂。假手于人,總顯得不誠心。”
巧馨登時斂了笑意,頗為尷尬地低頭盯著自己的腳尖。
卿硯腦子轉得快,忙解圍道:“娘娘就是舍不得叫巧馨多做活兒,不過我那兒倒有些事。你若是有空,幫我把娘娘到時候要穿的朝服送到浣衣房去叫洗干凈吧,衣料貴重,別人送我不放心,可這一時又走不開?!?p> 說著把正給花兒換土的手舉起來給兩人瞧,馮錦笑著叫她擦擦。巧馨這才也跟著扯開嘴角笑了笑,點頭進去取衣裳。
待巧馨捧著衣裳出了門,卿硯站起來洗了手道:“娘娘,奴婢有話跟您說。”
“怎么了,神神秘秘的?!瘪T錦嘴里念叨著,卻還是跟著她走進寢殿。
卿硯關上門,思索了一陣,才在馮錦詢問的目光中開口:“馮大人成婚當天,還是不要叫巧馨陪您去的好?!?p> “我雖也用不著那么些人,你跟我出正陽門外迎親便可。但不帶巧馨,我總怕她多心?!?p> “帶了才叫多心,咱們出宮那些日子我算是瞧明白了。妾有意郎無情,可那傻丫頭還放不下大人呢。”卿硯嘆氣,“他一直心心念念,可大人連巧馨是誰都不記得?!?p> 馮錦思來想去,卻總覺得卿硯說的不妥。
等巧馨送了衣裳從浣衣房回來,馮錦將她叫到跟前,頭一次同她開誠布公:“我知道你曾是哥哥的學生,大抵也明白你的心思。后天卿硯去府上送那祭祖的東西,你跟著去。見見我哥哥,有什么話跟他說便是?!?p> 巧馨一聽,瞪圓了眼睛,連忙擺手:“娘娘多慮了,奴婢......沒有話同大人說?!?p> 若是提前見了馮熙,她那點兒心思再鬧得宮里宮外人盡皆知。到時新娘若是出事,誰還能不懷疑到她頭上呢。
可馮錦只當她不好意思承認,一意想著打開她心里那個結,道卿硯送東西時硬是將巧馨推了去。
門前的柳樹已綠瑩瑩的了,可馮府依舊是上回來時那樣清凈,絲毫瞧不出來這屋子的主人半月后就要成親。
卿硯將巧馨帶進馮熙書房里拜見了,便自個兒去盯著下人們收拾東西。
馮熙并未發(fā)覺異樣,以為巧馨是沒活兒可干,只叫她不必拘謹,便顧自拿了書坐著讀。整個屋子里靜悄悄的,巧馨站了一會兒,瞧著墻上的書畫,心一橫,干脆開口:“多年不見,馮先生還是這樣風雅。”
“什么?”書桌后的人沒聽清,抬了頭看她。
巧馨盈盈走至他對面,一字一頓道:“女子善懷,亦各有行。這是先生教巧馨的,我九歲時,您教我識字,勸我讀書。如今卻只有我將先生的話奉為圭臬將近五年,先生卻不記得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