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嬌（番外）

　　阿嬌又從年少時候的那個噩夢中醒來，幾乎快要喘不過氣。睡在她榻邊的帝王趕忙扶起她，又是喂水又是拍背，她才慢慢緩過氣來。

　　并不算明亮的燭光下，可以看得清楚她的頭上已經(jīng)長了白發(fā)，她的臉上、頸上也有了皺紋。而帝王除了氣質(zhì)更凜冽了些，面容、身材和三十多年前并無半點差別。

　　她有些慌張地握住了帝王手臂，聲音不似年輕時候的清亮帶了一點老人的沉悶，“我又吵醒你了？”

　　陪侍在床榻的宮女低垂著眉眼，努力壓制著自己的睡意。自開春以后，皇后的身體就一直不大好，半夜總是要醒，一直都是帝王陪著她熬過來的。就像今晚，連她這守夜的宮人都不禁發(fā)困，但帝王似乎一直未睡一直都在等待著皇后醒來。

　　帝王拍了拍她的手臂，輕聲道：“沒吵醒我。倒是你，等會兒肯定又睡不著了?！?p>　　“你回未央宮去睡吧，總是這樣影響你?！卑晌⑽⑵^頭去，不讓他看到自己臉上新添的兩條皺紋。

　　她現(xiàn)在就像風(fēng)中黃花，早已經(jīng)失去了曾有的嬌俏，而他正值男子最威嚴(yán)最富有魅力的時刻。宮里多少宮女都在偷偷觀望著他，等待著他的垂憐?？伤?，每日除了政務(wù)，就是往她的甘泉宮跑，她都快成為后宮所有女人的眼中釘了。

　　“夫妻一體，哪里有分床睡的?！钡弁跻娝忠?，順手抱住了她，輕輕拍著她的脊背，溫聲道：“吐吧?！?p>　　阿嬌一邊咳嗽一邊推拒，口中已經(jīng)聚了一團(tuán)濃痰的她實則很不舒適，可他已經(jīng)見了自己這么多的病模樣，不能讓他再見到自己吐痰的惡心樣子了。

　　猶疑間，絲帕已經(jīng)溫柔地捂在了她的嘴邊。

　　帝王溫柔凝望著她的眼眸，“你什么樣子我都見過了，我還在乎這一點？”

　　阿嬌目光猶豫，身體的不適感已經(jīng)讓她被動把濃痰吐了出來。她別扭地偏過了頭去，又在偷偷看他。她在偷偷觀察，他是真的不在意嗎？

　　絲帕已經(jīng)被浸濕了，帝王把它放置在宮女的托盤中，盥了手才溫柔撫摸了她的臉頰，戲謔道：“還和小姑娘時候一樣，明面驕縱，實則害羞極了?！?p>　　宮女端著托盤的手有些抖。出生于民間的她，也從未見過任何一位男子對妻子如此體貼的。更何況是坐擁天下的帝王。

　　“下次你別管我了，我自己能行?！卑赡樕嫌辛穗y堪之色。

　　她明顯在衰老，而他……他應(yīng)該找到更好的人的。

　　“你能行什么？”帝王沉了臉，滿目心疼，“我和你風(fēng)雨同舟走過三十多載，你才吐口痰都覺得打擾我了？”

　　“謹(jǐn)兒，我自己都厭惡現(xiàn)在的自己?！卑擅狭俗约耗樕系陌櫦y，摸上了自己松弛的眼角，輕嘆道：“我老了。我不再是年輕時候的阿嬌了?！?p>　　“那又如何？”帝王給她掖了掖被角，把她整個人都裹進(jìn)了自己懷中，呼吸聲打在她的耳畔，“你始終是我的妻?！?p>　　“我最后悔的是霸占了你這么多年，沒有給你一個子嗣。”阿嬌用雙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她怕自己睜開眼愧疚就會隨著淚水一起涌出來。

　　“這么多年都過去了，你才覺得愧疚啊。”

　　阿嬌心內(nèi)一緊，眼淚掉得更急切了。

　　她就曉得，她就曉得他始終都是在意的。一個被天下人都稱贊的帝王怎么能夠沒有一個子嗣呢！

　　她恨不得現(xiàn)在就把他推到別的女人懷中！可她是一個女人啊，她希望自己能夠得到自己夫君一心一意的愛寵。

　　“遲了?！钡弁鯊?qiáng)迫她抬起頭來，溫柔地用唇把她眼角淚水一一吻去，用最霸道的聲音道：“這一生就非你不可了?！?p>　　她伏在他懷中低泣著，“是我太自私了。謹(jǐn)兒，是我太自私了。我不想你屬于任何人，我只想你的所有一切都專屬于我?！?p>　　“我是你的。我專屬于你一個人的?！钡弁醢阉У酶o。生病了的她要比以前脆弱太多了。

　　“謹(jǐn)兒，我是不是很壞？”阿嬌抬眼看向他，目光謹(jǐn)慎而又小心。

　　“是很壞?！钡弁豕室舛核?，見她神色低落下來，趕忙捉住了她的手輕吻，“你是太壞了，你霸占了我一輩子的心?！?p>　　阿嬌把手抵在了他的胸膛處，感受著他有力的心跳，眼神有些迷蒙，“我剛剛做了一個好可怕好可怕的夢。我夢到你把我貶斥到了暗無天日的長門殿，我終日以淚洗面?！?p>　　“夢只不過是夢罷了?！钡弁踺p輕地替她把臉頰上的散發(fā)給撩到了耳后，親吻了她的額頭，柔聲道：“你看現(xiàn)在我不是好好在你身邊？”

　　“這真的不是夢嗎？”阿嬌抬手揉了揉自己的臉頰確認(rèn)著。

　　“不是夢?！睗駸岬奈锹涞搅怂彳浀拇缴?。

　　聽到皇后嚶嚀聲的宮女，臉頰漲起紅意，頭更低了。

　　皇后專寵后宮三十多載，帝王日日夜夜都留宿在她身側(cè)，這樣的鐘情讓天下人都難以想象?？伤娴暮昧w慕啊。

　　窗外，忽然起了風(fēng)聲，竹影在窗欞搖曳，雨點開始砸下。四更天的雞鳴聲響起，該她換班了。

　　新進(jìn)宮不久的小宮女這是第一次在皇后身邊輪值，她雖低垂著眼眸，可余光一直都在這甘泉宮內(nèi)打量。

　　她在未進(jìn)宮之前，就一直聽說帝王給皇后修造了一座金屋子。滿懷期待地進(jìn)宮以后，被后宮宮人們告知，金屋子早就被皇后給拆除了，而那些金子都被送到了前線支援士兵們打仗。

　　金屋子是看不成了，但帝王還是可以見一見的。

　　她腳步輕輕立在了床榻邊，滿是新奇地打量著帝王，帝王仿佛察覺到了她的小心思瞥了她一眼，她只覺得對方眼中含了冰霜，趕忙低下頭去。

　　“下次小心點，不要擾了皇后清凈?！钡弁跽f話的聲音是那樣冷。她不禁抖了抖。

　　“雨下大了?！钡弁醭哆^被角裹住皇后露出的肩膀，聲音繾綣溫情。

　　皇后不知何時已經(jīng)伏在帝王肩頭，沉沉睡去。

　　“風(fēng)雨如晦，雞鳴不已。既見君子，云胡不喜？”小宮女神來想到了《詩經(jīng)》里的這句。

　　“此生當(dāng)如做阿嬌”，當(dāng)真是天下所有女人的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