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盒式項鏈墜
約莫兩周過后,我只身登上火車來到了鱗次櫛比的倫敦。
哥哥在回校的前一天晚上,還執(zhí)意往我手里塞了不少的現(xiàn)錢,信誓旦旦地保證自己一定會在畢業(yè)后的第一時間過來找我。
屆時,我們將會一同把家里整理與布置得煥然一新、窗明幾凈,并以新身份恭迎多姿多彩的生活。這也就顯然意味著,我以后都無需再時時刻刻地去看別人的臉色,過著暗無天日、見不得人的日子了。
半晌,所有混沌而紊亂的記憶碎片逐漸在與現(xiàn)實場景重合起來。我不卑不亢地抬起頭,徑直對上了渥士教授一對透明鏡片后飄忽不定且閃著精光的深褐色眼睛,滿心狐疑地掂量、斟酌著:“我也不是不能同意……只是,我有兩個前提條件,這一是你要向我證明,你的確有足夠的實力來兌現(xiàn)你話中的承諾;二是你要允許我在離開前向我的哥哥伊森拍一封電報,以告知去向,”我在此稍作停頓,隨之又很快眨了眨眼道,“如何?我的條件對你而言,應(yīng)該不足為懼吧?”
聞言,渥士教授看似并不意外地頷首,爾后在我極度困惑不解的目光中高舉起了他的右臂。隨著他從容不迫地將手臂輕輕向外一揮,整棟屋子包括屋內(nèi)存放的各種零零碎碎的家具、雜物——大到衣櫥壁爐,小到鍋碗瓢盆,甚至是連他和我兩個人都在霎時間一齊變成了半透明的狀態(tài),如同被鑲嵌上了小顆小顆金光燦爛、晶瑩剔透的鉆石,時不時地閃爍著星星點點的光耀芒彩,奪人眼目。
震驚之余,我不禁低頭端詳起自己通透的身體。奇怪的是,除了從表面看上去全然像個幽靈之外,我沒有感受到任何的不適或異常。再度轉(zhuǎn)眼望向渥士教授那邊,他的神態(tài)還是一如既往的清冷和淡漠,好像對面前的一切早已司空見慣、見怪不怪了。而隨著他反手大力一揮,事物又都悉數(shù)變回了它們原先的樣子,宛若方才神乎其神的玄妙一幕從未在我們眼前真實發(fā)生過。
須臾,他默不作聲地將手向我緩緩伸來。在他攤平的手掌心里,竟憑空出現(xiàn)了一條外表精致且若隱若現(xiàn)的項鏈。在項鏈輕盈而柔軟的銀鏈子上,每一節(jié)都顯現(xiàn)與散發(fā)著與眾不同的色澤和氣息,仿佛自無垠蒼穹中揮灑而下的萬千星塵,潤物無聲地為眾生鑄就著遠(yuǎn)大前程、豐功偉業(yè);又似鄉(xiāng)下田野間四處飛舞的漫天流螢,歡慶盛宴一般打著一盞盞小巧玲瓏的紙扎燈籠。除此之外,這條奇幻項鏈的點睛之筆更是在于它上面懸掛著的紫羅蘭色盒式項鏈墜,它菱形的邊緣及輪廓皆以熠熠生輝、氣勢磅礴的金絲框架所勾勒而成。若是從正面近距離地靜觀,還能發(fā)現(xiàn)其盒蓋上細(xì)膩刻畫著的些許繁瑣龐雜、晦澀難懂的條條紋路。
正當(dāng)我打算開口詢問時,教授突然用眼神示意我來把項鏈打開。見此,我也沒有多想便緩慢扣動了它右側(cè)較為突出的部分——這其實是我人生中一個非常錯誤的決定。
毫無征兆的,一道異常刺眼的強光驀地從項鏈中朝我迸射而出。已來不及閉眼的我只能在恍惚之中朦朧地瞥見一位陌生的年輕男子。此時此刻,他正不緊不慢地自遠(yuǎn)處向我步步走來。待他與我走近后,我才漸漸看清他頗高的個頭,以及面上長眉若柳,碧眸如湖,眉眼之間更是盡顯妖冶,就在那分外陰柔的桃紅色唇瓣上,還隱隱約約地噙著一抹玩世不恭的嗤笑。
這樣一張驚為天人、魅惑眾生的臉上正淡淡地透著一絲幾近病態(tài)的蒼白,可即便如此也是完全無法阻擋與遮掩住他在舉手投足之間流露出的高貴典雅、風(fēng)華絕代的氣質(zhì)和神采。事實上,他看起來仿佛是一尊由象牙、山羊絨還有玫瑰花瓣一起混合而成的雕像,從上至下都披著層層日月之輝,讓人的目光難以挪開絲毫。
然而下一秒鐘,我的視角又發(fā)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不知怎的,我的意識好像已然漂浮在了空中,竟可以看到自己即將昏倒在地的身軀正被鎮(zhèn)定自若的渥士教授一把撈起并且放到了客廳里陳舊不堪的躺椅式沙發(fā)上。這令人毛骨悚然的怪誕景象還沒有持續(xù)多久,便開始像信號不良的頻率般變得斷斷續(xù)續(xù),毫無章法而又不間斷地顫抖與閃動著,逐漸顯露出片片光怪陸離的可怖斑點和波紋。
“轟”的一聲,好似有什么東西在我腦袋中毫不留情地驟然炸開,使我立刻感受到了一種同時被幾只龐大野獸狠勁地撕咬、拉扯般的極度痛楚,步步緊逼著迫使我欲要歇斯底里地高聲哭喊與向外呼救。但不多時,我便惶恐不安又焦急萬分地意識到自己無法成功制造出一絲的聲響,因為……自己已經(jīng)根本沒有了身體。
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自己會不會就此消逝在這世上,亦或是還有什么愈加恐怖駭人的事情正潛伏在黑暗中笑意盎然地靜待著將自己完完全全而不留痕跡地吞噬。
極端的畏怯與無助中,哥哥溫潤如玉的天使般面容仿佛在倏忽間神圣無比地降臨在我眸前,幾乎是令我再一次熾熱、鮮活地感受到了他那柔和的目光、輕細(xì)的話語和雨過天晴般明媚的淺笑。
哥哥,自出生的這些年以來,唯有你慢慢地讓我知曉了這世間原來可以如此圣潔美好、光輝萬丈??捎捎谖易陨硪粫r的貪念和疏忽,一切大概都再也回不到從前的模樣了,這都怪我。哥哥,其實我心里真的很期待和向往著跟你一同居住在倫敦的日子。畢竟不知不覺中,你早已成為我黑暗大海上明亮的燈塔,我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事到如今,終是放不下你,但奈何身不由己。望你安好。若緣未滅,希望下輩子再見時,我還能叫你一聲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