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霆嘴角輕輕上揚,似春潮梨雨戴花驀然一笑,苦澀的笑像吞了一口墨水,滲入骨髓里,他搖搖頭,只嘆命運凄涼,“末將多謝娘娘好意,只是……末將并不知她的心意。”
沐雪嫣一只手摁住醬鴨,另一只手掰著肉,遞進嘴里吃的唇周滿滿的都是油花,她含糊不清道:“那好辦,你直接問問她就是了?!?p> 廖霆劍眸鋒利,暗藏憂傷,好似瀲滟的波光,在磨難中砥礪奮進,卻依舊看不到希望。
他酌了一杯桑落酒,灌入嘴中皆是酸痛,眸光窅窅,惻然道:“她已經(jīng)嫁人了?!?p> 從嘴里說出的每一個字都仿佛是有毒的蝎子,令他神經(jīng)凄惻,痛傷涔涔。
吃著醬鴨的沐雪嫣眸光一滯,蠻憐情的看了眼垂頭喝著悶酒的廖霆,將碟子里的醬鴨往他跟前推了推,“廖將軍,你別光喝酒,這個可好吃了?!?p> 小曼吃著醬鴨,慢吞吞的像個蝸牛,卻十分優(yōu)雅,這還是第一次與自家主子同桌用餐,雖有些不習(xí)慣,卻格外開心,她晃了晃手中的醬鴨肉,笑道:“廖將軍,真的很好吃?!?p> 廖霆神韻誠篤,鷹銳的眸子微頓,薄唇輕勾,也拿起那碟子里的醬鴨,學(xué)著沐雪嫣豪爽的模樣吃著。
倏忽,三只醬鴨竟只剩殘渣,桑落菊花酒倒是還有半壺沒喝完,沐雪嫣打著飽嗝,付了銀子,撐著圓滾滾的肚子走出了酒肆。
天空上懸掛的太陽散發(fā)著刺眼的光,周遭的云朵一會兒在它身邊聚攏,一會兒又飄飄漾漾的散開,瞧著不過是午時,沐雪嫣鳳眸微轉(zhuǎn),邃地對旁邊心不在焉的小曼道:“不如我們?nèi)デ鄻枪涔浒???p> 她又轉(zhuǎn)眸對身側(cè)酥然一僵的廖霆道:“廖將軍,你可知這附近有沒有聽曲的地方?”
睇著沐雪嫣純真般的眸子,竟不相信這句話是從一個女子嘴里吐出,廖霆面色棲棲遑遑,心有不安道:“末將,從未去過……”
沐雪嫣挑眉,櫻黛如畫,雕刻著心底的期往,她拍著廖霆的脊背,笑容璀璨,似墨玉,“莫事,小爺帶你們?nèi)??!?p> 小曼窘迫著臉,反駁不得只能在身后默默的跟著。
廖霆憂郁之氣怒結(jié)于心,面色鐵青,瞬間拉住沐雪嫣往前走的胳膊,只道:“娘娘,你是女子,怎能去那種地方,恐腌臜了娘娘的眼?!?p> 沐雪嫣凝眉,不解他為何反應(yīng)這般大,她瞧著他掌心握緊她的手臂,撇著嘴,平靜道:“廖將軍……我現(xiàn)在穿著男裝,再者只是想去聽聽曲,無妨?!?p> 廖霆一怔,竟未說話,沐雪嫣斂眸,又道:“可以松開我了嗎?”
他手臂一沉,像有重石將心底的壁壘擊垮,忙抽回手,自知失禮,賠罪道:“末將失禮,請娘娘責(zé)罰?!?p> 沐雪嫣揉揉被他攥緊的胳膊,攤攤手,“又不是什么大事,有什么好責(zé)罰的?!?p> 說著便繼續(xù)往前走,視線望著兩側(cè)列肆的店鋪,小曼與廖霆各懷心事的跟在她身后。
一片枯黃的樹葉飄落在沐雪嫣的肩膀上,細心的廖霆伸手為她摘掉……
今年的秋,仿佛格外的漫長……
漫長的好似與夏融合,與冬相接……
……
東楚國,御花園竹亭內(nèi),一名身穿深黑色常服,頭束冕帶,雙手背在身后,默默的望著遠方的山洼云巔,涼薄的背影孤寂的像一顆被風(fēng)雨浸濕,暴雪加霜,脫胎換骨般退了一層皮的白楊。
淙水潺潺,源源流淌,他渾身所散發(fā)的冷,像天邊氤氳般叆叇煢臻的云,那般孤獨寥寞。
尹少凊與白煞坐在竹亭的石凳上,一白衫輕雪,一棕銅甲胄,面色皆如濃云遮蔽,看不到晴天時應(yīng)有的光。
而與封云楚一同站立難安的還有黑煞,他面色枯槁,憔悴暗黃,再得之沐雪嫣還有一線活著的希望時可謂是心緒不寧,腦海復(fù)雜像蜘蛛織了一片密麻的網(wǎng),他既期待著,又害怕這樣的希望變成失望。
這時一只信鴿從東楚以北的方向飛來,煽動著它潔白的羽翼,封云楚伸手,信鴿落在他的掌心。
見信鴿飛來,其他三人眸光一頓,連白煞與尹少凊也凝著心,激奮的站起身。
封云楚將信鴿腿上綁著的紙條拆開,淵眸薄薄,凄涼如冰,再看到那簡短的一個字,“卒”時更是墨眸一滯,胸腔稚悶,痛的仿佛不能呼吸。
他身軀一顫,冰涼的指尖仿佛再添風(fēng)霜,以至于那雙原本就森寒的眼睛,此刻盈滿悲愴的淚,只一剎那,他輕輕闔上雙眼,一滴淚,化作相思,像潔白的羽毛,輕輕飄在空中,落在了枯萎的櫻花樹上,掀開了他心底的累累傷痕。
他從沒有這般想要得知一個不確定的消息而徹夜難眠過,可當(dāng)這樣的答案赫然出現(xiàn)在眼前,告訴他,她已經(jīng)不再人世,而他心里的傷痛再次被揪起一片血淋淋的疤痕,告訴他不得不相信這樣的事實,他的心……終究是永無寧安。
站在封云楚身側(cè)的黑煞白煞與尹少凊看到字條上那簡短的一個字時,亦是驟然一驚。
黑煞顫抖著指尖,從封云楚手中拿過那張字條,如深淵的眸子像一潭渾濁的死水,倒影著字條中娟秀的字跡。
“卒”
他不敢相信的問,“公子,這當(dāng)真是……是她從北離傳來的消息?”
他不相信,心中積攢的希望就因著這樣一個字,而無力的被擊垮。
封云楚沒有點頭,也沒有否認(rèn),只獨自沉浸在再一次失去她的悲痛欲絕中,面色愁苦,如臨深淵,仿佛再也走不出沉重的枷鎖。
黑煞仍然不能相信,片片嘶風(fēng)拂過他沉穩(wěn)的臉,像鋒銳的刀子,一刀一刀的刮著,刮的他心痛難忍。
白煞瞳孔一震,再次確認(rèn)字條中的字跡,不得不承認(rèn),“這確實是她的字跡,她做事一向沉穩(wěn),既然她已親自確認(rèn)過……”
既然她已親自確認(rèn)過就說明,雪嫣姑娘當(dāng)真已經(jīng)……
早知今日,當(dāng)初就不該抱有太大的希望……
凜冽的寒風(fēng)吹過,刺骨般的沉痛滲到封云楚的身體里,仿佛肌膚都透著火一般的灼熱……
心,卻像被漫天大雪冰封一般的冷……
他曾允諾她,帶她回家,他有君臨天下的雄心抱負,現(xiàn)在只因她,一切變得更加虛妄。
一想到她的臉,她的笑,封云楚忽覺自己的心跳加速,他面色一痛,方知真心已負,只是……她已不在身旁……
湖水如鏡,照著他蒼白的臉,他一直站在原地,從黃昏到傍晚,從日光到圓月……
鏡水曇花風(fēng)與月,驚嘆朝朝暮暮,拂柳青絲,昔已成雪。
……
“鸞鳳情深,奈何今生固短,盼來世,天涯海闊風(fēng)月如璧,與君同生共歡?!?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