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我不要嫁給二狗?！?p> 正在縫衣服的耿葉氏見女兒回來后的第一句話居然是這個，頓時怒了。
“死丫頭，你腦子被驢踢了，不想嫁二狗，那你想嫁誰？你是不是瞧上那個城里人了，我瞧著你這兩天就不對勁。你就別做白日夢了，人家城里人能看上你，也不照照鏡子看看自己是什么窮酸樣。”
聽自己的母親這樣說，菊花又羞又惱，氣得眼淚都快出來了，“媽，你胡說什么呢，我對周大哥沒那個意思?！?p> “一口一個周大哥，叫得怪親熱，人家可不一定把你放在眼里。你要有本事把那城里人迷住了，讓他娶你也行，拿出一萬塊錢禮金，我就同意?！?p> “媽，你都扯到哪兒去了，我沒說要嫁給周大哥啊。”菊花覺得自己母親真是能瞎想。
“你的意思人家沒看上你。那你還不嫁二狗，你想干什么。你今年也十八了，還想待在娘家白吃飯？”
“我想出去打工?！本栈ㄕf出了自己的想法。
“打工，去哪兒打工，你大字不識幾個，誰會要你?！?p> “已經(jīng)和人家說好了，去望城，一個月工資兩千。”
“兩千？真的，人家不會騙你的吧。”耿葉氏立刻被這個數(shù)字吸引了。
“孫大姐是個好人，不會騙人。她也是出去打工，有經(jīng)驗(yàn)，她愿意帶我去，是給工廠做工，我這樣的新手一個月能給兩千的工資?！?p> “你確定嗎？”
“我確定，媽，我也經(jīng)常去街上賣東西，接觸過不少人，我能看出孫大姐不是騙子?！?p> 一個月兩千的工資確實(shí)很吸引人，可是那畢竟不是很確定，而且不能立刻拿到手，比起那近在眼前的五千塊錢來...
耿葉氏在猶豫。
“可你推了二狗家的提親，就沒了五千塊錢的禮金，沒了這五千塊錢，你大哥不知何時才能娶你嫂子過門。”耿葉氏說出自己最關(guān)心的問題。
“等我發(fā)了工資，就每月寄一千塊錢給家里?！本栈ㄕf出自己的打算。
“你現(xiàn)在每個月也差不多一千呢?！惫⑷~氏對這個數(shù)字不滿意。
“那我先把每月我剩下的所有錢都寄回家，等湊夠哥的彩禮錢，把嫂子娶進(jìn)門了，我再每個月寄一千?！?p> “這樣啊...”耿葉氏心里盤算著，“好吧。這事我同意了，回頭我給你爸說一聲。”
菊花的爸爸葉有財(cái)躺在床上多年，家里的事基本都是耿葉氏說了算了，所以這件事算是說成了。
“好的，媽，那我去收拾東西了?！?p> “這么急著收拾東西，什么時候走？”
“明天中午就走。”
“這么急啊?！?p> 本以為還要過一段時間再走，沒想到明天就走，養(yǎng)了十八年的女兒就要離開自己了，耿葉氏心里也一陣不舍，“丫頭啊，外面和家里不一樣，出去了要好好照顧自己，別和人爭吵，別惹麻煩?！?p> “媽，我知道，你放心吧。”
“要不是咱家窮成這樣，要不是你哥急著等錢結(jié)婚，媽是不會舍得讓你出去打工的?！?p> 說著說著，耿葉氏流出來眼淚。
“媽，我都知道，我從沒怪過你?！?p> “孩子，你心里可能總覺得我更疼你哥，讓你哥多讀了幾年書，你只讀了一年?？赡鞘且?yàn)闆]辦法啊，媽心里也一樣疼你的?！?p> “媽，我明白，我都明白?！?p> “好孩子，你明白就好，你不怪媽就好。出去了，如果受了什么委屈，呆不住了，就回家來，這里永遠(yuǎn)都是你的家?！?p> “好，媽，你也放心吧，我一定會照顧好自己的?！?p> 想到就要離開這個熟悉的家，菊花也忍不住落了淚。母女倆絮絮叨叨到大晚上，菊花才回自己屋子收拾東西。
收拾來收拾去不過幾件單的夏裝，幾件夾層的春裝和兩套棉衣，不過一個包裹就裝下了。在棉衣最里面的口袋，菊花藏了二百塊錢，那是她媽塞給她急用的。那二百塊錢正是周樂給耿葉氏的，沒想到最后還是到了菊花手里。
枕著包裹，菊花翻來覆去睡不著，不知心里是怎樣一種滋味，sh對這個家的不舍，有對未知將來的害怕，但更多的是即將看到向往已久的望城的激動。
望城，我來了，周大哥，我真的來了。
中午的時候，菊花趕到了昨天和孫大姐約定的地點(diǎn)，孫如鳳已經(jīng)在那兒等她了，旁邊還有兩二人，都拎著大大的行李箱，背上還背著一個包。相比之下，菊花的行李少多了，只有一個臉盆大小的包裹，還是用四四方方的碎花布包起來的，菊花一只胳膊挎著，配上她那一身衣服，整一個上世紀(jì)的鄉(xiāng)村姑娘。看著如此土氣的菊花，李梅用眼角瞥了瞥菊花，鼻孔里發(fā)出哼的一聲，雖然沒說什么，但那滿滿的諷刺味比話語還強(qiáng)烈。崔小紅則是先一臉驚訝，隨后用手遮住嘴巴，嘿嘿地笑了出來，似乎菊花一身的打扮在她看來特別好笑。
菊花雖然沒出去見過世面，但兩人的意思她還是立刻明白了，她們瞧不起她，覺得她還土氣。菊花不好意思地低了頭，手指不自覺地扯了扯自己的衣角，咬了咬嘴角，不知該說什么好。
孫如鳳把一切看在眼里，把菊花拉過來，“我來介紹一下，這是菊花，以后就我們一起去打工了，咱們都是一個鎮(zhèn)的，到了外面就是老鄉(xiāng)了，要彼此照顧啊。菊花，這是李梅，你可以叫她李姐，這是崔小紅，你叫她崔姐?！?p> “李姐好，崔姐好?！本栈涂蜌鈿獾睾蛢扇舜蛘泻簟?p> 李梅立馬不愿意了，“李姐，聽著好老氣啊，我這么年輕都被你叫老了，你還是叫我的名字吧?！?p> “哦?！本栈ü怨源饝?yīng)。
“好了，都認(rèn)識了，趕緊上車吧。”孫如鳳作為招工頭，年紀(jì)又最大，自然她負(fù)責(zé)指揮。
四個人上了一輛公交車，這輛公交大巴比旅游團(tuán)的大巴要簡陋一些，但這算是菊花第一次真正做的車，菊花忍不住仔細(xì)打量，左看看，右看看。
“菊花，你是第一次外出吧，連公交車都這么稀罕。”李梅是個嘴閑不住了，見菊花左右打量，張口就說。
“是啊，我是第一次出遠(yuǎn)門。李梅姐，你呢，你去過望城嗎？望城好看嗎？”
“望城可漂亮了，又大又繁華。到處是高樓大廈，大馬路。到了晚上更漂亮，各種顏色的彩燈一閃一閃的，可漂亮了。哪像咱們這個破地方，除了破土堆就是爛石頭，又臟又亂。如果可以，我以后就一直待在城里，再也不回這個破地方了?！崩蠲氛f著說著就把自己的小心思說出來了。
“小梅，可不要這么說?！睂O如鳳立刻出來制止她，“鄉(xiāng)下雖然破，但畢竟是生你養(yǎng)你的地方，是你的家，總有一天，你會明白，外面再好，不如自己的家好。我是逼不得已，如果可以，我寧愿待在家里，不出來打工?！?p> “孫大姐，那你為什么還出來?。俊本栈ê闷娴膯?。
“我老公身體不好，干不了體力活，兩個孩子也快上學(xué)了，都等著用錢，不出來打工掙錢，這一家人怎么活下去啊。”孫如鳳的話語里滿是無奈。
哎...
菊花嘆了口氣，雖然沒結(jié)婚生子，菊花心里也多少明白迫不得已和自己孩子分開的那份心酸。
沒有人再說話了。
菊花就靜靜地看著車窗外?？催^無數(shù)遍的山堆消失了，換做了一片片磚瓦房。
汽車離開了山路，到了平坦的公路，車輛多了起來，這是菊花第一見到這多多車，她就一直盯著窗外，仿佛那來來回回的車輛是一道最讓人賞心悅目的風(fēng)景。
車越來越多，行人也多了起來，樓房也密了起來。
“到火車站了，下車了?！本栈ㄟ€在出神，孫如鳳喊了菊花一聲。
“這就到望城了嗎？”菊花好奇地問。
“不是，這是到了南海市，去望城我們還要做火車?！崩蠲坊卮鹚?p> 哦，原來如此。望城應(yīng)該不會這么快就到了。
進(jìn)來火車站，菊花第一次體會到什么叫人山人海。菊花以前從沒想過一個地方原來可以如此擁擠，前胸貼后背，前腳踩后腳。
唯恐走丟了，菊花緊緊地跟著孫如鳳后面，終于來到了相對寬松一點(diǎn)的候車室。
孫如鳳把車票分發(fā)給每個人，叮囑說：“車票都拿好了，丟了就沒法上車了?！?p> 又看了看提示牌，“離開車還有一個小時，先吃點(diǎn)東西吧?！?p> 其他三人都拿出泡面，菊花沒有坐火車的經(jīng)驗(yàn)，自然也沒準(zhǔn)備什么吃的，聞到濃濃的泡面的香味，菊花悄悄地咽了咽口水。
“菊花，你不吃東西嗎？”孫如鳳看著故作東張西望的菊花問。
“早飯吃的多，不餓?！?p> 菊花說的當(dāng)然是謊話，早上走得急，心情又特別激動，基本沒吃什么。現(xiàn)在菊花都能聽到自己肚子里咕咕的叫聲。
孫如鳳轉(zhuǎn)了個心思，想到菊花應(yīng)該是沒準(zhǔn)備吃的東西，于是指了指不遠(yuǎn)處的快餐車，對她說，“前面那個地方賣吃的，你可以去看看?！?p> 菊花一眼就看見了那輛快餐車，走過去細(xì)看。有好多種菜，排骨，魚，雞肉，丸子，不說這些，光是那白花花熱騰騰的大米飯都饞得菊花直流口水。
“老板，這飯菜怎么賣的？”
“一葷一素二十，一葷兩素二十五，兩葷兩素三十?！?p> 菊花聽了嚇了一跳，她在鎮(zhèn)上吃過最貴的一頓飯是五塊錢的一碗面，那次她是餓急了，下了很大的決心才舍得吃的。
摸摸了包裹里的二百塊錢，看看那誘人的飯菜，再想想那嚇人的價(jià)格，菊花再一次悄悄咽了咽口水，默默地走開了。
迎著孫大姐那略帶詢問的眼光，菊花不等她開口問，主動解釋，“我不怎么餓，沒什么想吃的?！?p> 孫如鳳沒說什么，偏偏李梅又多嘴，“說什么不想吃，我看是舍不得吃吧?！?p> 菊花聽了臉又紅了，默默低下了頭，沒有理睬李梅。
其實(shí)孫如鳳也猜到了，她故意不說，沒想到這個李梅，哎，真是的，總是讓別人難堪很爽嗎？
孫如鳳又拿出一盒泡面，遞給菊花，“我多帶了一盒，你先吃吧。”
菊花忙推過去，“不用了，孫大姐，我真的不餓?！?p> 孫如鳳一臉認(rèn)真的說，“菊花，你還拿我當(dāng)外人嗎，我們都是一個山窩出來的，出門在外就是要相互照顧，而且是我把你帶出來的，我更要多照顧你了。只是一包泡面，你就別和大姐客氣了，聽話，丫頭?！?p> 不知怎的，菊花心里一陣酸楚，感覺眼淚要流下來了，趁著淚珠還沒出來，菊花趕忙接過泡面，轉(zhuǎn)身去接熱水了。
雖然只是普普通通的一碗泡面，但菊花覺得它是最美味的食物。泡面量畢竟不多，菊花三口兩口就吃完了，雖不能管飽，但充饑已經(jīng)夠了。
孫大姐，謝謝你，以后如果有機(jī)會，我一定會好好報(bào)答你。菊花在心里默默地對自己說。
菊花剛把泡面盒扔掉，火車就開始檢票了。
“菊花，拿好你的東西，開始檢票了？”孫如鳳叮囑菊花。
檢票，什么檢票？盡管滿腦子疑問，菊花還是乖乖握緊包裹，跟著孫如鳳后面。
“把車票拿出來?！笨淳栈ㄊ掷锟湛?，孫如鳳又吩咐菊花。
從口袋里拿出車票，菊花更緊張了，完全不知道下一步該怎么辦。像一個木偶一樣僵硬地跟著孫如鳳。
直到檢票員在火車票上剪了一個洞，菊花恍然大悟，原來這就是剪票啊。
進(jìn)了站臺，看見一道又一道鐵軌，一輛又一輛火車，菊花更茫然了，這該往哪走?。?p> “孫大姐，我們往哪走?。俊本栈ńK于緩過勁來，想到可以請教孫大姐的。
“看看你的車票?！?p> 菊花仔細(xì)看看那張紅色車票，上面有漢子，有字母，還有數(shù)字。
“上面是不是寫著車次：L62?！?p> “是啊“
“那班車就是我們要坐的車，再抬頭看看是不是每個樓梯口都標(biāo)了車次?！?p> 菊花一看，果然如此。很快她就找到了L62這個車次，在3站臺。
菊花立刻快步走去。
孫如鳳一邊走一邊繼續(xù)教菊花，“車票上還有車廂號，座位號，到了站臺，先找對自己的車廂，進(jìn)了車廂再找自己的位置?！?p> ”我懂了，謝謝你，孫大姐?！?p> ”這些都是小事，以后你出來的多了就都會了。所以說出來看看也確實(shí)能漲漲見識。“孫如鳳笑著說。
坐在了自己的座位上，菊花終于確認(rèn)自己真的不是在做夢，她真的要去望城了，這座她從小便聽人們常說起的城市，這座代表繁華的城市，這座她向往已久的城市。
望著車窗外匆匆趕路的人，菊花心里說不出什么滋味。
不知怎的，菊花忽然覺得車外的人，車外的東西都在后退，愣了一秒，菊花才明白是火車開了。
火車真是平穩(wěn)啊，與顛簸的公交車完全不一樣。
“睡吧，車要開很久，明天早上才能到站。”孫如鳳對菊花說，說完自己就閉上眼睡了。
其余三人都坐著睡了，即使兩夜沒睡好，菊花依然不覺得困，望著窗外的風(fēng)景，高樓，鐵軌，汽車，站臺，慢慢演變成農(nóng)田，山坡，隧道，公路，然后又變成了高樓，馬路，汽車。
不知什么時候，菊花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