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是否是連日來壓抑的情緒得到了發(fā)泄，我一頓大哭之后，心情也暢快了許多。
只是哭到后來，我終于冷靜下來，心底漸漸地有些尷尬。畢竟對于“本我”而言，鄒姨母還屬于陌生人的范疇，在陌生人面前如此失態(tài)，我不禁有些臉紅與不知所措；再者，我怎么會對這初次見面的鄒姨母如此展露內(nèi)心，一時之間也有些迷茫?？傆X得鄒姨母身上有種氣質(zhì)，溫暖而堅(jiān)定，可以信任，卻又不知這莫名的感覺從何而來？
再抬頭看看鄒姨母，只見她神情慈愛憐惜，仿佛我是她女兒一般。
她撫摸著我的頭發(fā)，又一邊為我擦拭眼淚，感嘆道：“我既來了，你且放心吧！”
我面頰微燙，默默點(diǎn)頭，內(nèi)心深處隱隱感謝上蒼，雖讓我有了一個萬般艱難的開頭，卻也給我留了一個可以依靠的姨母，到底是待我不薄！
至于她為何這般待我？我卻已經(jīng)不想深究了。
擦干眼淚后，我又與她絮絮說了半晌話，王媽媽早已經(jīng)整理好一眾奴婢垂手低頭、肅然立于門外。
鄒姨母見我疲憊，便讓我回去休息了。而杜鵑也一早在門外候著，見我出來了，連忙扶住我的手，默默的跟我回了屋。
回屋后，我連午膳也不想吃了，徑直睡下，一覺無夢，很是踏實(shí)。
再度醒來，已是日落時分。
屋內(nèi)靜悄悄的，唯有杜鵑在窗前低頭繡花。
我起身：“鵑兒姐姐！”
“啊！小姐，你醒了！”杜鵑連忙放下手中的物件，過來服侍我穿衣服：“小姐可覺得餓了？奴婢這便去布置晚膳?！?p> 我神清氣爽，腹中也不覺得有多餓，道：“不急。哎，姐姐，不是說好咱們以后姐妹相稱，你怎的還是總’奴婢、奴婢’的？快別這么叫了?！?p> 她略有些不自在：“奴.....我自小便這么叫慣了，一時也改不過來。況且，若是在人前也說漏嘴了，豈不是讓人以為奴.....我也是個沒規(guī)矩的?！?p> 我略一思忖，道：“今日午間鄒姨母的那一番話，你都聽見了。”
她點(diǎn)頭。
“傻姐姐，鄒姨母的話是要替我出頭，教訓(xùn)一下王婆子她們，省的她們總覺得是王府派來的，事事高人一頭?！蔽倚Φ溃骸班u姨母的話，不是說你的?！?p> “奴.....我也是知道的。”杜鵑點(diǎn)頭：“我沒有誤會。只是，與小姐親近，本也不在于如何稱呼。說句不知羞的話，我心里已然將小姐當(dāng)作親妹妹了?！?p> 我心中有是一暖，沒想到她竟如此考慮。
“好姐姐！”我拉著她的手，道：“上天待我不薄，有你陪著我。還有鄒姨母，沒想到她也是如此為我著想?！?p> “確實(shí)！”杜鵑點(diǎn)頭贊同：“四五年前，鄒夫人曾來過府上探望夫人，那時候只覺得夫人待她淡淡的，卻不曾想她竟如此在意小姐，肯為小姐出頭？”
我頓時好奇：“娘親為何待鄒姨母淡淡的？”
“奴.....我也不是很清楚?！倍霹N細(xì)細(xì)的思索了片刻，又道：“我曾隱約聽到夫人與李媽媽說，說鄒夫人.....她......”
杜鵑很是扭捏了半天，終于在我的催促鼓勵下，艱難開口道：“夫人曾說，鄒氏家境清寒，她夫君不過一介教習(xí)，也沒什么前途，巴巴兒地來府上，不過是想與趙家親近......”
額！
我這娘親也太勢利眼了吧？
“那.....爹爹可也是這般看待鄒姨母？”
“老爺?shù)故呛懿徽J(rèn)同夫人的說法，還曾為此.....數(shù)落過夫人。夫人便愈發(fā)不肯待見鄒夫人了。”
這夫妻倆，為人處事也相差太遠(yuǎn)了吧？
我突然想起鄒姨母午間對我說的那番話：你的性子倒不似從前那般潑辣了.......
我心中頓時一慌，連忙問道：“那我從前可有頂撞過鄒姨母或是對鄒姨母不敬？”
縱使杜鵑喏喏不語，但從她越發(fā)難堪與糾結(jié)臉色，我也大致猜的出來，心底忍不住的哀嚎：“趙靜姝啊趙靜姝，你真的是很不配你這個名字，既不靜，更不姝啊！”
真的是頭痛??！
我十分誠心的拉著杜鵑的手說：“想必以前，我也說過或做過許多令你難堪的事吧？真心對不??！”
“小姐快別這么說！”杜鵑急忙道：“小姐心底還是善良的，不過稍微嬌氣了些，但也從未有過分的舉止。小姐萬萬不要這樣說自己??！”
“鄒姨母可回去了？”若是她還在，我也得趕緊去為“自己”之前粗魯?shù)难孕兄虑浮?p> “鄒夫人午后整頓完王府那一眾婆子女使，又分派好差事，將府里各處都安頓妥了，才回府去了?！?p> “鄒姨母行事俐落，想來她府中也是井井有條?！?p> “這倒是?！倍霹N回憶說：“聽夫人曾提起過，鄒夫人在家做姑娘時曾跟著大太太學(xué)過管賬理事。夫人還頗為不解，大太太怎地會如此看重一個庶女？”
話一出口，她立時覺得不妥，連忙抱歉道：“奴婢多嘴了！奴婢不該背后議論夫人，更不該如此說鄒夫人?！?p> 其實(shí)，說實(shí)在的，我還是沒完全搞懂這“大太太”到底是我什么親戚，但聽杜鵑話中所指，應(yīng)該是我娘家那頭的親戚，所以，我才需管鄒夫人叫姨母。只不過，我娘家的親戚如此單薄嗎？
我想問，但又不知該如何開口。雖然，我曾說自己因中毒太深，往事許多都記不清了，但如果忘的過于干凈，恐怕也有點(diǎn)說不過去。
于是，我只好道：“照你這么說，鄒姨娘能不計(jì)前嫌，在這個時候出面幫襯，真是心中有大義?！?p> “小姐說的是?！?p> 既然鄒姨母已經(jīng)回家了，那有什么話也只能明天再與她細(xì)說。
我肚子咕嚕一聲，發(fā)出抗議。
杜鵑聽到，含笑著去布置晚膳。
今夜，王媽媽也不在府中，便只有王府送來的那三個丫頭服侍在側(cè)。
正好，我也可以順便探知一下王府的情形。
“你三個多大了？”
下頜略尖的一個丫頭低聲說道：“奴婢與春花今年都十五了，春蓉十七了。”
“都是比我年長，想來也是更加穩(wěn)重。不知你們從前是在哪個院里當(dāng)差？”
方才回話的春蕊眼神略撇了一下那兩個丫頭，才說道：“奴婢從前便在世子爺屋里頭伺候茶水，她們兩個則是王媽媽從外頭莊子里領(lǐng)回來的。”
“哦？”我重新審視眼前這個略有幾分姿色的春蕊，笑道：“如此說來，你應(yīng)是最知曉世子爺秉性的。王媽媽遣你過來，倒是用心了?！?p> 那個春蕊有些手足無措，卻又很快道：“能夠伺候小姐，是奴婢的福氣。”
我笑了笑，并不置可否，繼續(xù)問道：“你爹娘也都在王府里當(dāng)差嗎？”
“受王妃抬舉，奴婢的爹娘在府里管著廚房采辦的差事。”
廚房采辦？這可是個有油水可撈的差事。若非信重之人，又怎會如此安排？而又將他們的女兒安排在世子爺屋里伺候，這其中不可說的心思還真的要好好思量一番。
我心中了然，只是笑道：“如此說來，你們一家都是府里的體面人，倘若今后我有什么不明白的，還得姐姐多加指點(diǎn)?！?p> “奴婢不敢?！贝喝镞B忙跪下，道：“奴婢是來伺候小姐的，奴婢知道分寸?！?p> “哎，你快起來?！蔽依氖值溃骸氨揪褪悄阍谕醺锏臅r日比我長，王府的種種規(guī)矩你也比我懂，想來王媽媽遣你過來，也是希望你多提點(diǎn)著我，免得我不知情，鬧出什么笑話來?！?p> “是?！彼鹕恚怪^，繼續(xù)布菜。
我一邊夾著鹽焗雞絲，一邊道：“說起來，今日午時，王媽媽提起說府中大公子也已大婚了，不知現(xiàn)在是否也同住在府里？”
“大公子早些年便領(lǐng)命戍守山海關(guān)，這許多年也很少在府里。只是邊關(guān)苦寒，大公子不忍心大夫人辛苦，便只將大夫人留在了府內(nèi)?！?p> 哦？
我略覺得有些吃驚，繼續(xù)問道：“王妃竟舍得大公子去戍邊？”
春蕊抿了抿嘴，道：“有世子爺在王爺王妃跟前盡孝。”
這一問一答，前后不搭，卻已然說明了王府里的情形。
我一面默默思量著，一面又有些欣賞看著春蕊：說起來，這個春蕊比杜鵑年紀(jì)還小些，但說話謹(jǐn)慎細(xì)致，思維敏捷又長于察顏觀色，竟是個不簡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