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這般說話，我早習(xí)以為常，面上神色不改：“你既做了好人，便索性送佛送到西。有些人、有些事，你知道的怕是比我多。”
“哦？”他愈發(fā)來了興致，反問道：“不知嫻兒所指的人是何人？所說的事，又是何事？”
其實，我心底深處，很期望自己猜測之人、揣度之事皆是錯了。
但見他如此作態(tài)，我心底苦澀逐漸彌漫開來，面上也漸漸維持不住一貫的淡然與穩(wěn)重。
“唉！”旻寧居然嘆息了一聲：“你.....若是不想說破，便當(dāng)今日之事未曾發(fā)生。”
“不！”我堅定道：“.....我已做好準(zhǔn)備，更何況，她.....定然也是有苦衷的?！?p> “你就這般信她？”
信她？
如何不信？
在我最孤苦無依、舉目無援之時，她站了出來，給我庇護(hù)、教我做事，關(guān)心我的起居飲食、關(guān)照我的婚姻大事。
如此種種，我不信，她無半分真心，全是偽裝掩飾。
“罷了，你想知道的，全在這里了?！睍F寧抽出一張寫滿了小字的紙，遞到我手里，便不再言語。
我猶豫了一瞬，還是將其展開，細(xì)細(xì)看了。
室內(nèi)安靜極了。
地龍的熱氣翻涌而上，竟逼的人出了一層薄薄的汗，漬透了的里衫貼在肌膚上，很是膩的人心煩。
煮茶的小泥爐里，紅蘿炭蹦出一顆小火星，一閃即逝。
信紙中所寫之事，字字刻入心田，戳的人有些痛。
我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將這張紙遞入炭爐火中，眼瞅著灰飛、煙滅……
旻寧難得的不做聲，而杜鵑亦不知事情深淺、不敢出聲，只忐忑不已。
良久，我開口打破了沉默：“情理之中。”
“你不怪她？”
“若是易地而處，我未必能做的比她更好?！?p> “她如此算計你，你也作罷？”
“到底不曾真的傷了我性命，何況，她也有隱情，才如此行事，也是可以理解?！?p> “你如今知道了真相，可想過以后？”
“以后什么？”
“以后，如何面對她？”
我沉默，眼睛望向了遠(yuǎn)處層疊的樓閣、川流的人群：“何為真相？我母親對不住她、數(shù)度苛責(zé)為難她，不是真相？我父親與她青梅竹馬、本是兩心相許，不是真相？我家道中落，眾人皆避忌、不肯上門，而她一個遠(yuǎn)方親戚出面整理府中事故，搭救我于垂死困頓之際，不是真相？我們?nèi)羰侵幌胍约合胍恼嫦?，豈不簡單？只需閉目塞聽、一頭撞向南山即可，又何必理會這紛紛擾擾？”
“小姐，你到底再說什么?。吭趺从质抢蠣敗⒂质欠蛉?？到底發(fā)生了何事？”
我拍拍杜鵑的肩膀，寬慰道：“無妨，你且先去外間候著，我還有幾句話要問旻公子?！?p> “小姐！”
“你放心，旻公子他......”我突然卡住了，很無奈的笑了，心想：還真不知該如何評價旻寧此時的所作所為......
于是，我只好笑著寬慰：“你且信我，當(dāng)真不會有事。只不過，有些話，旻公子只能對我一人說?！?p> 杜鵑將信將疑，到底是一步三回頭的去了外間等候。
“你待這丫頭倒是真心好。”旻寧玩轉(zhuǎn)著指尖的青瓷茶杯。
“說罷，你為何會想到查探鄒姨母？”
“那你又是何時懷疑這位鄒氏的？”
“我此刻沒有心情與你打啞謎，旻公子既然有心助我，不妨痛快一些！”
“好吧！”旻寧施施然起身，笑道：“說來一切都是機(jī)緣巧合。上次金閣寺一別，我便有心安插人手在你身邊，既是護(hù)你周全，也是想助你查明真相。誰知，竟這么巧，真的叫春蓉偷聽到鄒氏與下人的對話?！?p> 他瞧了我一眼，繼續(xù)說道：“鄒氏吩咐下人，將你設(shè)法引至花市，并暴露你本是趙府小姐的身份。春蓉覺得事有蹊蹺，便報于我知曉。由是這般，我才能順藤而上，查出鄒氏與你父母的恩怨過往?！?p> “那你也一早知道李氏之子越獄之事？”
“非也非也?！睍F寧笑道：“我又非神仙，怎會掐指算命。只是那兩個身手不錯的差夫，確實在下的安排?！?p> 原來如此！
難怪肥婦人訛詐之時，杜鵑能如此迅速的尋到救兵，想來是那二人早已跟隨在我周邊。
只笑我當(dāng)時還很天真，以為堂堂京都、天子腳下，便是個巡街的差役都能身手了得、武功不凡。
“所以，你當(dāng)時只是安排人手跟著我，卻并不知此后會發(fā)生何事？”
“正是如此！”
“那我之后來一品居留下口信，豈非多此一舉？”
“這不正是嫻兒信任在下，想給在下一個效勞的機(jī)會嗎？”
“......”有那么一瞬，我感覺自己被噎住了，干咳一聲繼續(xù)問道：“那李媽媽的兒子又是得了何人助力方才越獄成功，想必旻公子也查到了吧？”
“這便是整件事最奇怪之處！”他又是一副狡詐狐貍的模樣：“你道是李氏之子是何時越獄的？”
我實在不想動腦，便無辜的看著他，恍若一只大白兔子般純良無害。
他被我的模樣逗樂了，心情極好的講道：“我們都以為，李氏之子乃是在押解上京的途中才越獄而逃?？扇羰亲屑?xì)算算路程，除非八百里加急，否則從十全縣至京都，最快也要一旬時光。況且，他又是在逃犯，一路追捕不斷，只會腳程更慢，怎可能短短幾日便出現(xiàn)在京都街頭？”
“你怎知，這中間無人助他？”
“噗！”仿佛是我問了什么可笑的問題，他竟忍不住笑出了聲：“我還道你是縱觀古今、博聞強(qiáng)識，你竟不知城門關(guān)卡需要核驗路引？”
我頗為不服：“辦假證的，哪個年代沒有？”
“喲，你居然還知道這個？”
“這有什么稀奇的？”我小聲嘟囔著：“我還知道地心引力呢！”
“什么？”
“行了行了，不要插科打諢了！”我趕緊拉回正題：“你且說，你怎知助他？”
旻寧臉上的笑意更濃了：“我何時說過無人助他了？我只是說，他早在羈押之令下達(dá)前，便已越獄逃出，且順利過了層層關(guān)卡，直達(dá)京都城內(nèi)！”
見我依舊一臉茫然，他忍不住賞了一個爆栗，恨道：“你怎的今日如此呆？竟還沒想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