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雷聲聲響,大雨傾盆落。
站在院中的年輕人手持斬龍,劍身上的血跡已經(jīng)被洗干凈,整個斬龍變得雪白光亮,在雨中更顯冷冽。
宇文愷幾乎被兩人間的威勢壓得喘不過氣來,盡管風雨極大,但在兩人之間卻一片安寧,無半點雨水。
堂上美婦人冷冷一笑,張開那張誘人的紅唇,伸出舌頭舔了舔鮮紅的口唇,極其富有誘惑力。
“現(xiàn)在的人啊,自以為修行了十幾年,便覺得能斬妖除魔,哪知妖魔又豈是真真的任人宰割之輩?”那美婦人站起身來,只是這一個尋常的舉動,便使得整個院中,所有雨水懸空,一股難以想象的恐怖妖氣沖天而起,在虛空中如潮水流動,將整個村莊包裹在了這滔天妖氣之下。
宇文愷眼中,整個天地黯然失色,無論是青竹還是路旁野花、無論是鮮血還是雨水,盡皆只分黑白二色。
紀雍面色沉重,養(yǎng)龍之地養(yǎng)出一頭妖蟒,妖氣傾瀉,便吞下整片天地。
“本只是想悄悄的吸食郭家千載遺留下來的養(yǎng)龍氣數(shù),不曾想還是被你這螻人發(fā)現(xiàn)了?!泵缷D人一步步踏進漫天停止的飛雨之中,“你不如那老頭聰明,非要來淌這趟渾水。”
“有何不可?”
實則紀雍來到村口時就覺得不對勁了,感受到了一種久違的親切而又厭惡的感覺,心里便有了猜測。在踏入村子的瞬間,那就不再是猜測、而是確信了。
一路走來越是心驚,所見所殺之人,無一能稱作活人,皆是被大妖吞噬了魂魄、吸食了全身精血的空殼而已。
紀雍看向手中那柄斬龍。這柄可以稱之為當世十仙劍的斬龍,是鑄神山傾盡全山之力鑄就,從準備到鑄成,整整耗費了幾輩人的心血,力求鑄造出與十神兵相媲美的十柄仙劍。
距傳聞,鑄造斬龍劍時,鑄神山當時的山主曾去東海龍宮,求得一滴真龍精血。
那條暗藏在人世間近千年的妖蟒走到了紀雍跟前,輕輕張嘴,而那張嘴張開了一個驚人的角度,簡直可以將紀雍一口吞下的勢頭。
紀雍身不由己,整片天地皆在妖蟒腹中,包括他自己,以及整片天地的大勢與無盡精氣。
此妖千年修行與吞噬養(yǎng)龍之地的龍氣,修為至妖王,只差半步可稱蓋世妖王。
“儒家有浩然之氣,可破妖邪神通?!奔o雍忽然開口,他眼睛中泛起一抹紫意,在這片只有黑白兩色的天地中,終于是看到其它的顏色。
“叱!”
一聲低喝,紀雍腰間曾有妖師皇甫政給的攝妖銅鈴,此時紀雍猛然將那銅鈴扔進了妖蟒的噬人大口之中,這片黑白天地猛然一顫,而就在這一絲間隙之中,斬龍刺出。
呲呲聲響中,堪稱無堅不摧的斬龍卻刺不傷那披著人皮的妖蟒肉身。
美婦人嘴角露出諷刺的笑容,然而紀雍也是微微一笑。
兩人都在笑,但下一刻,美婦人面色大變,發(fā)出刺耳的尖叫,同時身形暴退。
斬龍劍中,一條金色龍影飛快撲出,而也在斬龍顯出龍息之時,紀雍眉心洞開浮現(xiàn)一座紫色華府,從中走出了一個大拇指般大小的雪白小人。
那渾身純白的小人腳踏一片星海而出,速度快到了極致,伸手握住前方奔騰的龍息,凝化為繡花針長短的斬龍,猛然撞向后退中的妖蟒。
若飛仙一劍,那小人極其微小,那一劍卻穿破了層層妖氣,直接穿過了妖蟒頭顱。
只聽一聲慘叫,那美婦人突然靜立不動。
若是仙人持劍的神魂穿過婦人頭顱,只見一條三尺長短的金色妖蟒出現(xiàn)在宇文愷面前。
金色妖蟒的蛇頭上有一個血洞,正是被斬龍刺傷的地方。
那條有著四肢龍爪的妖蟒舞動著身軀,在宇文愷看來并不是很大的龍身,但在紀雍神魂眼中,卻是擠滿了天地。
“現(xiàn)在又如何?”
那以儒家浩然正氣凝成的神魂開口,聲音卻如常人。
妖蟒口吐人言,厲聲道:“沒想到你神意之強竟然能凝成神魂,又持有天龍龍息在身,是本座大意了?!?p> “這一劍便斬去本座幾百年的努力,如果不吃了你補點回來,可不是要虧大發(fā)了?!贝搜踉僖矝]有輕視之念,紀雍強行逼出她的神魂,又以龍息斬斷她與比養(yǎng)龍之地的聯(lián)系,破去了她的無敵之勢。面前這個突然傳過來大開殺戒的年輕人,絕對不普通。
妖蟒神魂忽而伸展身軀,整個在小人眼中龐大無比的龍軀騰空而起,直飛天頂。
此時天地恢復成為了原本的顏色,但那條幾乎不可見的妖蟒神魂在云層間、遇水化龍,攪動風雨!
傾刻間,電閃雷鳴大作。
純白小人幾乎如同通玄王者的道靈,只是差了對天地大勢的感悟。此時望著云層,再吐一言:“斬盡天下妖邪!”
在他手中,那縷龍息在斬斷妖蟒與此地的氣數(shù)勾結(jié)之后,再是承受不住反噬之力,消散在天地間,原地紀雍肉身手中的斬龍隨之不復之前光彩。
但紀雍依然坦然自若,通玄才能凝出的神魂化作流光,逆著漫天雷霆而上。
在純白小人的眉心,有一團烏黑的邪氣,此時它手中也出現(xiàn)了一柄古劍,其名“勝邪”。
滿天的雷光中,一條條如大樹枝丫的閃電在夜空中穿梭,雨幕中的宇文愷看著眼前的場景,恐怕一生難忘。
“好盛的妖氣。”忽然宇文愷旁邊傳來一個聲音,他轉(zhuǎn)頭一看,只見一位背著桃木劍的年輕道人,腰間掛著一個紫金色的巨大葫蘆,異常顯眼。
這道人的頭發(fā)并未束道髻,如瀑般的長發(fā)自然披散在身后,破有幾分逍遙道人的姿態(tài)。
“不知何方前輩妖師在與之斗法?”年輕道人向旁邊雨中的宇文愷打了一個避水咒后,嵇首問道。
宇文愷祖上傳下規(guī)矩便對道士一直禮貌有加,此時見著道人平易近人,立即道:“不是什么妖師,而是邪絕紀雍在此?!?p> 背著桃木劍的道人轉(zhuǎn)頭看向雨幕中的兩具肉身,贊道:“不愧是四絕世之一,竟已窺得通玄之本源?!?p> 宇文愷可并不樂觀,依照紀雍以往的戰(zhàn)斗風格來看,從來沒有及時這么久,除非是遇到了旗鼓相當?shù)碾y纏角色,而且之前那美婦人露的那一手,給他造成了極大的震撼,此妖肯定不是這么好對付的。
“道長可有什么法子,可以誅殺此妖?”宇文愷不大抱希望,畢竟此時看起來如此年輕,肯定還沒有大過紀雍般的本領。
道人望著堂后的啄月樓,“取勝之機就在那樓上。”
道人拉著宇文愷一躍而上,四次輕踏椽尖,到達了頂層。
推門而入,只見窗前,一個瘦小的背影正舉目看著天上的滾滾雷電,沒有出聲。
宇文愷心頭一驚,沒想到這五層閣樓上竟然還藏著一個不知是人是妖的生物。
道人好像看出了宇文愷的想法,說道:“此人不是妖?!?p> 黑暗得只見小孩背影的屋子中,一根根紅繩穿梭其中,紅繩上一枚枚打磨得光滑的地精石穿在其上,地精石晶瑩剔透,發(fā)出微弱的熒光,門口望去便只見那小孩像是在一片星空之中。
“這些紅繩以郭家后人之血浸泡,輔以這數(shù)不盡的地精石,組成了一個陣法?!?p> 道人不知為何出現(xiàn)在此地,宇文愷也沒注意到他口中也稱郭家后人。只聽年輕道士繼續(xù)解釋道,“那妖王以此為基,留著一個郭家唯一的后人,為的是把此地氣數(shù)盡數(shù)納入小孩體內(nèi),而又加以陣法,將所有氣數(shù)轉(zhuǎn)到自己身上,這千年來,才得以成就半步蓋世、且借此長生?!?p> 宇文愷也身負曾布局長平的易道人之傳承,這些陣法自然是知道一些。此時看著這滿屋子的紅繩,雙眼隨著紅繩牽動的方向?qū)ふ?,不多時便找到了紅繩的始端。
這紅繩起始處,竟然是在底層,深埋于地下。
“這可如何是好?!庇钗膼鸱赋睿y道要挖下去不成,誰知道這紅繩埋了多深。
道人一指那小孩面對的那面窗,窗外正對著遠處的一座青山,山頂有橫斜著支出的巖崖。
“你只看到了有形,卻沒看到陣法的取意?!钡廊酥钢呛谝怪兄С龅膸r崖道,“待月出斗牛,巖崖如喙,輕啄月盤。此啄月樓便是看這一奇景的最佳之所?!?p> “此地養(yǎng)龍,橫崖便為龍首,集勢之地?!蹦贻p道人背負雙手,看著樓內(nèi)的少年,問道,“在下勢奇御行復,郭家后人,你可愿拜我為師?”
宇文愷聞言神色一愣,但得知陣法破綻,也沒管這道人身份了,趕緊轉(zhuǎn)過頭望著天空大喝一聲:“紀兄,斬橫崖!”
話音剛落,只見黑墨沉沉的云層之中,有一道絢麗劍光,如掙脫世間一切之束縛,拉過半邊蒼穹。
八百里外,橫在崖間千百年、歷經(jīng)風霜不倒的崖石被一劍攔腰折斷!
若有人可以正視到窗前小孩的目光,便可以看見他眼中綻放出的灼熱光芒。
庭院之中,兩人齊齊悶哼一聲,紀雍恢復知覺,斬龍劍已是直直飛出,刺中妖蟒肩部,美婦人整個人被長劍拖動,被斬龍釘在堂前的柱子之上。
紀雍走過去,雖七竅流血,但雙眼的神采灼灼,直逼妖蟒。單手握住斬龍劍冰冷的劍柄,淡淡地問道:“郭家可否還有后人?”
披著郭家后人皮囊的美婦人慘淡一笑,“本座寄存的肉身便是郭家唯一的后人,你敢殺嗎?”
身負大氣運者,若殺人者無蓋過死者的氣數(shù),則天地共誅。這也是歷代帝王身邊雖有江湖刺客,卻無修行者行刺的真正原因。
“紀兄劍下留人!”那背著桃木劍的道人攜著宇文愷與一位少年從樓上落下。于此同時,紀雍眼中古井無波,斬龍向左一推,美婦人頭顱落下,連帶著整個大堂轟然崩塌。
紀雍轉(zhuǎn)過頭,斬龍劍斜指地面,劍身上鮮血隨著雨水滴落,看著道人,“你又是何人?”
年輕道人看著紀雍身后廢墟,嘆了一口氣,“本來還有一絲借尸還魂的希望,卻……唉。”
紀雍眉頭一挑,“你的意思是不該趕盡殺絕?你可知道等她回轉(zhuǎn)過氣來,可會有多少人死在她手上?”
年輕道人沉思片刻,雖然不認同但也不好與紀雍交惡,打了個道門嵇首,道:“在下御行復見過紀道友。”
宇文愷此時才驀然一驚,面前這人,竟然又是七奇之一。
“法奇明方寸、書奇君諸己、道奇庭玉鏡、劍奇狐幼潭、算奇微生乞伏、刀奇吳旭、勢奇御行復?!?p> 紀雍聞言心頭一動,昨夜刀奇從夏涼手下逃走,上次在長平先后遇到不知深淺的算奇微生乞伏、隱忍的書奇君諸己,今天在這小小的山村又遇到了勢奇。這一路走來,他除了守在白岳碑林的道奇沒遇過,常人一輩子都不容易見到一個的七位奇人,竟挨個被他遇了個遍。
“請前輩收我為徒!”
紀雍正感嘆間,御行復身邊的那小孩直接跑到身邊,在雨中跪下。
御行復見紀雍疑惑,臉上有些苦笑,“他便是郭家僅存的后人了。一副絕佳的修行根骨,若論韌性,不比任何人差。”
紀雍自己的修行天賦就不算高,又豈會在意他人根骨,他看向那少年的眼睛,突然開口道:“你想殺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