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蓋世通玄,瀟灑縱意上千年,終究枯骨留他鄉(xiāng)?!奔o雍走近看著那副枯骨。幾千年來,登馬首峰的人不少,然無人為之收斂尸骨。
“你不覺得奇怪?”崔翠在其身后,開口問道。
紀雍轉頭道:“如果你愿意幫忙,我不反對?!?p> 崔翠瞪了這小子一眼,唯恐有詐,情不自禁地退了幾步。
紀雍也沒指望這一心將自己性命看得比什么都重的老太婆,蹲下身子,輕輕抱起那副金色尸骨。
說來奇怪,千年風化,這金色枯骨竟依然有些分量,而且紀雍還看到在其雙掌上,有兩枚長釘,將其釘在地上。
長釘破爛不堪,幾乎已是銹爛透了,上方依稀可見兩個蠅頭大小的銘文,一只上刻“循規(guī)”二字,一只上刻“蹈矩”。
紀雍喚來崔大娘,指著長釘問道:“何解?”
崔翠雖說是通玄王者,但對儒家經意卻是一竅不通,“循規(guī)蹈矩”雖無比常見,可在這里看到,就有點想不通其中關鍵了。
“可能比較邪乎?!贝薮洳聹y道,“幾千年中登山之人,為何沒一人為之收尸?恐怕就在于此。如我猜測不錯,他必然是被鎮(zhèn)殺于此,尸體才被長釘釘住?!?p> “此人生前不是善類?!贝薮洳毁澩o雍去做第一人,怕有異狀發(fā)生。
“我又何嘗被世人看做是善類?”紀雍冷笑道,“人心易變、人言何畏?!?p> “況此人于我有恩,許諾之事,我一定會做。”
紀雍用手捻住長釘,卻發(fā)現(xiàn)無論怎么用力,銹爛的長釘竟像拉著整座山,巋然不動。
他長吸一口氣,聚散神意凝天地精氣于己身,再次嘗試。
這次整個腳下踏碎了地面,下沉了半個腳掌,那長釘依然絲毫沒有被拔起的跡象。
“這長釘?shù)降缀稳怂?,竟如此神異?!?p> 整個過程中,長釘依然像是將斷未斷般,但極其牢固,沒有異象。
“讓我來試試?!贝薮溆行┛床幌氯チ耍呱锨皝?,笑瞇瞇地看著紀雍,道:“若說凝天地大勢我們回天門比不上你們這些修士,但論氣力,你們這些修士可差遠了。”
說著雙手抓住兩根長釘,微微用力,絲毫不動。
紀雍眨了眨眼,偏過頭,皺眉看著遠方層云。
崔翠老臉有些掛不住,馬步扎起,沉聲一呵:“起!”
轟隆??!
紀雍腳下不穩(wěn),整個山體竟是在猛烈抖動,崔翠腳下,亦是裂紋滿布,手中兩顆長釘也終于不再是毫無動靜,竟發(fā)出微弱的金色光芒,一根根金色絲線在長釘上,穿透周子之的尸骨,往地下延伸。
但,也止步于此。以崔翠搬山之力,依然拔不起來這兩枚小小的長釘。
紀雍蹲下身,仔細打量著“循規(guī)蹈矩”四字,儒家最看重“仁義”、“禮法”,其實說來都是“規(guī)矩”二字。
便是這規(guī)矩二字,竟將一位陸地神仙震殺于此,幾千年里尸骨都搬不動。如此偉力,也只有儒家圣人才能做到,言出也、天下相隨。
突然他心頭一動,轉身對崔翠道:“為我護法。”說罷,盤坐在地上,在其眉心處,無數(shù)清氣匯聚,一條星河流淌而出,其中一個純白袖珍小人踏出眉心。
那小人落在地上,有模有樣的對著長釘行了一個儒家禮節(jié),然后抱住其中一枚長釘,輕輕用力,長釘輕松拔出。
“果然如此。”小人開口笑道,“我以儒家浩然正氣凝神魂,此長釘必然不會抵抗。”
長釘落在地上,神魂歸竅,紀雍收起長釘,將金色尸骨抱起。
“郭家后人已去長平不知樓讀書,周前輩之遺愿,也完成了。三去其二,這筆買賣劃算?!奔o雍依言將金色尸骨扔進枯井。渾然不知說這句話時,似乎忘了在養(yǎng)龍之地,與一頭千年蛟蟒大戰(zhàn),若不是以有心算無心,恐怕他早就丟了性命。
……
這位淪為天下笑談的“萬年老四”夏涼,自稱夏劍尊的老人一臉蒼白。
整個江寧城中,基本上無人看到剛才的壯觀景象。
海浪停滯,天地一固。
第八劍,在夏唯潔口中只是繁而不精、繡花枕頭的七柄劍,都不如第八劍這般,劍意之盛,可使奔流不到海,潮汐不上岸。
就在凡俗之人意識不到的那一段時間內,天地景象蔚為大觀。
而幾乎損耗五百年修為,割下一位妖王頭顱的夏涼則毫不意外,如此劍意,天下第四?不過虛名。
夏涼腳步緩慢,劍挑天蜉妖王妖身,身影由實轉虛,一步跨出,消失在城樓之上。兩者驚天動地的一戰(zhàn),除了遠在長平的皇后娘娘有所察覺之外,其余通玄皆是毫不知情。
昆侖山玉虛宮,徐少尊一馬當先,站在廣場邊上,看到了陣法中被壓得抬不起頭的女子,皺了皺眉頭。
血衣明方寸緊隨其后,雙眼微瞇,與趙輕侯行禮后,抱手侍立在旁。顯然對這個結果毫不意外,盡管不清楚是何用意,但好歹心頭有了猜測。
“在下不請自來,還望趙大人莫要怪罪?!?p> 一位青衣公子帶著一位婢女登上山頂,唇紅齒白,胸口青衫被撐得高聳,竟是女扮男裝之人。
趙輕侯見到來人,未有托大,趕緊還禮道:“圣上曾于危難之時,前往驪山帝陵借得大秦傳國玉璽,這才有今日之大唐。帝陵于我大唐有莫大恩情,陛下曾下口諭,若驪山帝陵之人來,必不可阻撓?!?p> 那來自驪山帝陵的“公子”靦腆一笑,來到徐少尊身旁站定。
趙輕侯抿著嘴唇看著兩位天之驕子,眼神里有些莫名奇妙的東西。
緊接著,身著銀龍鎧甲,腰佩七星龍淵,一位面目俊朗,眉星劍目的年輕人登山而上,身旁一位須發(fā)皆白的年輕人,與之并肩齊驅。
張晦明忽然轉過頭,看到身穿鎧甲的年輕人,眉頭一跳,“三教合流,天人合一,奉天命而生之人?!?p> 復看向他身旁那位有未老先衰之相的年輕人,眉頭皺得更緊,如李釋暄在他眼中,一步步行走若踏天地之脈絡,那這位年輕人便可稱為一步一重天了。
萬般造化因果,不染其身;一步之下一步壯景。
“奉天之道,萬化之道?!边@位極善于觀氣的老者,說出蓋棺定論的言語。
若奉天為天命劫數(shù),由盛而衰、生生不息。那萬化便是從無到有、造化之功。
李、寧二人來到山頂,恭敬向眾人施禮。
寧仙奇突然看到場中央的身影,看不到面貌,卻覺得那身影有些熟悉,皺著眉頭,心有疑惑。
“前輩,這是?”寧仙奇請教張晦明。
那老頭贊賞的看了這位人間無雙之人,笑著解惑道:“藥引子?!?p> 寧仙奇不解,但見張晦明沒有點明之意,便不再多問。只是打量著那倩影,有些失神。
李釋暄則眼中精芒一閃而過,顯然是認出了陣法中的夏唯潔,但他沒有點破。畢竟當初為了這個女子,他姑老爺失去一臂,而且李家氣數(shù)也被張季痕斬滅。
緊接著一道劍光由遠山掠來,正是劍奇狐幼潭。
至此,曾被大唐皇帝召見的諸位天驕盡數(shù)到齊。
這十多日來,張晦明每一天便要在枯井中“澆水”一滴,大白碗中的水已經見底,唯有一條眾人無法看到的金色小蛇。
此時他突然看向東方,那道讓天地肅然的劍光閃過后,神色一震,“時辰已到,開陣!”
等候在一旁的一十八位連山學宮的老儒生,腳踏七星步,圍繞整個大陣,緩緩施法。
整個玉虛宮遺址,天光璀璨已至萬里無云。
地面灰磚之上,一條條金色紋路密密麻麻浮現(xiàn)而出,向陣法中心的夏唯潔圍去。
“?。 ?p> 陣法中,夏唯潔一聲慘叫,化為妖體,竟是一只龐大無比的青色鸞鳥!
那鸞鳥身上羽毛如七彩琉璃,綻放著誘人的絢麗色彩,渾身透著青色的妖氣,如火焰般騰騰而起。
一聲啼叫,聲音清脆若天音震蕩昆侖山間。緊接著,一株龐大的琉璃柳樹憑空出現(xiàn),柳枝繁茂如華蓋,細長的柳葉如風中顫抖,柳枝上灑落細微的柳絮。
那些柳絮落在地上,便使得整個山體都在震動,如同隕石砸下。
那青鸞飛在柳樹上,下方蔓延而來的金色絲線不依不饒,向著它纏繞而去,那身上如青色火焰的妖氣,觸之者消融。
趙輕侯面色發(fā)白,見如此異象,她心頭更顯得恐懼,之前一戰(zhàn),簡直是自討苦吃。
直到現(xiàn)在她才知道,恐怕之前那青鸞妖王怕本就沒有想與他們?yōu)閿常蝗徽隹峙露紩贿@蓋世妖王給掀翻。
“夏姐姐!”被救出“魔爪”的謝媛鴛在玉虛宮廢墟哭著跑了出來,卻被趙輕侯攔下,“謝小姐,你剛醒,還是再休息休息吧。”使了個眼色給身后的監(jiān)異司統(tǒng)領,那統(tǒng)領上前來將謝媛鴛打暈,帶回廢墟間。
沒過多久,那統(tǒng)領帶著一個水晶瓶走了出來,寧仙奇看到其中裝滿鮮血。
“不夠?!睆埢廾髂抗鈴年嚪ㄌ庌D過來,舉起大白碗沉聲說道,“鮮血要裝滿整個碗?!?p> 那統(tǒng)領立即回去,不多時,三瓶鮮血已經取來。
寧仙奇見到此景眉頭一皺,對旁邊的狐幼潭抱怨道:“如此做法,以鮮血為引,與魔門何異?!?p> 劍奇亦皺眉,看著陣法中倍受煎熬的妖王,以及幾瓶鮮血,心頭有些不舒服。
“亂世之妖當殺,可如此折磨,實是不該?!?p> “那謝家之人承了第一人的因果,才有如此家底。既然承了因,必然會歸還果,此謝媛鴛之劫數(shù),因果循環(huán)、在所難免?!迸赃吥桥缒醒b的女子開口,將因果利害闡述,卻有些顯得不近人情。
謝家女子之血裝滿大白碗,山體依然在震動,但張晦明這早已過花甲之年的老頭走起路來,卻平穩(wěn)無比,碗中沒溢出一滴鮮血,來到枯井之前。
“老夫奉大唐天子之命,引《九州經注》,啟界域,以除神洲妖邪!”
話音剛落,覆碗,鮮血與蛟龍,盡數(shù)落進枯井之中。
長平城中,一聲不存在于世間而存在于修士心間的龍吟猛然響起。
眾多天驕突然一起,抬頭望向天空,只見整座天際之上,一道無形的屏障撐起,延綿千萬里,跨過萬里河山,將整個東勝神洲囊括在內,像是筑起了一道無形的壁壘!
壁壘生成時,東勝神洲之上,不知隱藏在人間的多少魑魅魍魎、妖魔鬼怪,通通像被捏住了咽喉,最后直接七竅流血而死!
整個大唐,似乎在瞬間,滅盡了數(shù)不盡的妖孽。
柳樹上,青鸞萎靡不振,泣血哀鳴,整個身體像是破碎的瓷器,竟是滿布裂痕。
枯井中,九道光華突然飛出,張晦明眼疾手快,伸手抓住其中一道,其余八道飛散開來,落在昆侖山脈四處。
“動手!”明方寸一聲低喝,身后谷雨詩立即飛身而出,往一道光華追去。
徐少尊、寧仙奇,李釋暄等人絲毫不慢,霎那間一掠而去,搶奪九州經注。
山下靜待的勢奇御行復看著其中一道:“李釋暄所追那道玉簡,便是九州之中原篇!”
旁邊的高養(yǎng)渙行禮,“多謝御兄!”說罷,趕緊飛掠追去。
留下的魔君鐘南望著御行復,冷冷說道:“你知道我想要什么。”
“在下本就是大唐人士,恕難從命。”御行復搖搖頭,拒絕指點迷津。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幫高養(yǎng)渙是為了什么?還不是怕中原平定后,有王朝瓜分人間氣數(shù),與大唐爭鋒?!辩娔侠淅湟恍?,“勢奇胸懷不過如此。”
御行復長發(fā)披散,搖了搖頭,嘴角掛著莫名的笑容,“前輩此次來大唐,兇多吉少,何必執(zhí)著?”
“關你何事?”這位名為通玄之下無敵之人近幾年來躲在北齊,已無拿的出手的戰(zhàn)績,但包括通玄在內,無人敢小看于這位有魔君之稱的男人。
當年那位幾乎入第四境的魔尊陶滿山曾見過當時只有三歲的鐘南,而后道了一句“魔門之興?!睂嵲谝馕渡铋L。
鐘南一氣化作黑芒,直沖昆侖山玉虛宮,“張家老兒,交出經注,饒你不死!”
山頂趙輕侯如臨大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