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陽鎮(zhèn)孫家,作為鎮(zhèn)中名副其實(shí)的土財主,與縣上的那位主簿大人有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在整個元陽鎮(zhèn)也算得上是鼎鼎有名的“豪門世族”。
可能是孫家當(dāng)家的壞事做得太多、遭了報應(yīng),十七年前出生了一名男嬰,就在鎮(zhèn)中百姓心中暗罵老天無眼、讓孫家有后的時候,卻有消息傳出說孫家寶貝少爺,竟在娘胎肚里帶出了一種奇怪的病,找遍縣里所有的大夫,都看不出個所以然來。
這個消息讓元陽鎮(zhèn)的群眾們可是狠狠地松了一口氣,總算是老天爺也有打盹的時候。
后來孫家找了個黃花大姑娘給少爺沖喜,卻不知道怎么惹到了附近的一伙山賊,那群山賊在神威縣遠(yuǎn)近聞名,是屬于打一槍換一地的,近年來犯下了不少的命案,官府圍剿也不知怎么圍剿,反倒越來越多的人加入這個名義上的平恩寨。
上個月,平恩寨幾乎將整個元陽鎮(zhèn)給搶掠了一個干干凈凈,特別是孫家,搶了新娘子后,孫家?guī)缀醣粶玳T,逃出孫家的就那老夫人和那病癆鬼兒子。
對孫家忠心耿耿的車夫心驚肉跳的架著馬車,昨日那場神仙打架,讓他們長了見識不假,但更刺激了他們的神經(jīng),讓他們自己覺得,凡人百姓在那些高來高去仙人眼中,和螻蟻并無兩樣。
沿河一直走,神威縣的主簿是孫老夫人的親弟弟,這次孫家遭此大難,正是去投奔那位裘主簿。
忽然老車夫瞪大了眼睛,看到河岸上一個不知死活的人正趴在岸邊,看樣子是溺水的人,被河水沖到岸邊的。
老車夫年輕時走過江湖,本不欲管這種事,可隱約覺得那個人有點(diǎn)熟悉,便將車停下,向身后車廂里的主家道:“孫夫人,前面河邊有一具尸體,我去看看?!?p> 說罷,跳下車轅,小跑過去,將那人翻了個轉(zhuǎn),孫老夫人杵著拐杖過來,車夫道:“是那個白衣神仙!”
孫老夫人混濁的眼中,冒出了精光。那魁梧的神仙臨走時和她說的那句話反復(fù)回蕩在腦海中。
“夫人……”車夫見老嫗有點(diǎn)出神,再喊了一聲。
“看看還活著嗎?”孫老夫人回過神,打量了眼緊閉雙眼的寧仙奇。
車夫道:“還有氣,就是不知道能不能活下來。”
孫夫人沉吟片刻,道:“將救命恩人帶回去吧,總要盡人事?!?p> 神威縣城,孫家的一群人投奔的裘主簿在孫家的孝敬下,混的還是不錯,又因?yàn)槭枪賵錾系娜耍话闳硕紩o他個面子。前年在縣城里買了個小院,孫家一行人正寄住在此。
縣城中還有幾家鋪面,孫老夫人準(zhǔn)備先典當(dāng)出去,度過這次難關(guān)再說,等以后孫子的病好了之后,就讓他去考取功名,總有一天孫子會光耀門楣,對于這一點(diǎn)孫老夫人堅信不疑,因?yàn)樗麑O子將是第一個喝仙人血的人。
一間陽光照亮不了黑暗的房間,心情沉重的孫老夫人雙手撐著紫檀木拐杖,坐在床前的凳子上,混濁的眼睛盯著床上昏迷不醒的寧仙奇。
“夫人,真的要這么做嗎?”見過江湖上大風(fēng)大浪的老車夫嘴唇有些哆嗦,此時他手里拿著一把匕首,另一只手上端著一個瓷碗。
孫夫人掙扎著閉上了雙眼,自己安慰自己道:“仙人會理解老婦人的,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仙人不會怪罪老婦人的……不會的……”
車夫還是很怕,如果這人醒了,發(fā)現(xiàn)這件事,恐怕不說整個孫家,仙人發(fā)怒,必定會死很多人。
“此事你知我知,再有第三個人知道,你曉得后果!”老婦人睜開眼睛,眼底閃過一絲瘋狂之色,“動手放血!”
車夫小心翼翼的靠近,使勁全身力氣,用匕首在寧仙奇手腕上劃出一道血痕,連忙將瓷碗接住。
鮮紅滾燙的血液流在瓷碗中,瞬時間整個屋子里都彌漫著一股清香,老婦人貪婪地吸了一口,仿佛整個人都年輕了一歲。
老車夫也是情不自禁的吞了吞口水,那傷口沒流多少血,在兩人驚訝的眼下,緩緩愈合。
老夫人咬了咬牙,一跺拐杖,“不夠,再割。”
直到劃了三刀,一碗“仙人血”端了出來。
老車夫忍著恐懼與渴望將滿滿一碗血,放到桌上。老婦人將倒扣在桌上的茶杯翻過來,倒了一杯濃稠的鮮血,“這是你應(yīng)得的,你知道怎么做?!?p> 說罷端著半碗血,走出了昏暗的房間。
車夫迫不及待的喝下鮮血,趕忙出去,將房門鎖上,來到院中,虎虎生威的耍起了年輕時候所學(xué)的那一招半式武功。
……
“無雙!”明小酥驚醒過來,緊接著想起了昏迷之前的所見,頓時悲從心來,滿臉淚水。
“你醒了?!?p> 一個還稍顯稚嫩的聲音傳來,一張手帕遞了過來。
明小酥抬頭,“是你?”
平恩寨的老四點(diǎn)了點(diǎn)頭,“我回去后,就發(fā)現(xiàn)了昏迷不醒的你,其他人都沒看見,你不必問我?!?p> 明小酥燃起的希望再一次破滅,喃喃道:“他不會死的,一定不會……”
那書生猶豫著,最后拍了拍明小酥的肩膀。
后者一驚,連忙用力一推,沒想到卻沒有將那柔弱的凡人推開。
“糟了,我受傷太重,修為十不存一?!泵餍∷中念^有些惶恐,但不敢表露出來,雙眼怒火著看著書生。
后者悻悻然地收回手,尷尬道:“人死不能復(fù)生,姑娘還請節(jié)哀順變,這里是平恩寨的一個隱秘?fù)?jù)點(diǎn),姑娘安心在此療傷便可。在下穆玉屏,有事兒可喚我?!?p> 明小酥不知道此人底細(xì),冒然動手絕對不行,如今她修為大損,恐怕不是這書生的對手。
“對了,趁熱把桌上的藥喝了吧?!笨此瀑?,其實(shí)滿身腱子肉的書生走到門口補(bǔ)了一句,望著警惕的明小酥溫和一笑,推開房門走了出去。
明小酥還沒有傻到相信一個別有目的的陌生人,更何況這書生身上雖無戾氣,卻跟著一群無惡不作的盜匪為非作歹,這一切都讓明小酥警惕。
為今之計只得安心養(yǎng)傷,再出去打探寧仙奇的下落。或許是出于某種直覺,明小酥始終覺得,寧仙奇沒有死。
明小酥正暗自調(diào)理體內(nèi)真氣,房門又被推開,她睜開眼睛看到一個靈秀的女子挽著袖子,提著大木桶進(jìn)來。
“奴婢武秀娘,是穆大哥讓我來照顧姑娘的?!币娒餍∷滞@女子趕忙欠身行禮。
明小酥也覺得一身很不舒服,便允許了她打水進(jìn)屋。
浴桶里,明小酥將門窗封嚴(yán)實(shí),舒舒服服的洗了個澡。后邊的武秀娘正整理衣物,道:“穆大哥是好人,奴婢被孫家的人抓去要當(dāng)那個重病少爺?shù)男履镒樱o他沖喜,還是穆大哥救了我,才得以讓我逃脫魔爪?!?p> “你不是自愿與那孫家的少爺成婚?”明小酥心頭一想,便知道了此女的身份,正是那孫家娶過門的兒媳。那老婦人給她說過,她家兒媳被平恩寨的擄走,難道是她自愿跟著平恩寨的。
武秀娘小雞啄米般點(diǎn)了點(diǎn)頭,“平恩寨里的諸位哥哥們雖然殺人,但都是殺的壞人,而且他們對奴婢都很好,尤其是穆大哥?!闭f到穆玉屏,武秀娘眼中顯得有些不自然。
明小酥鬼靈精怪,又豈會看不出來這女子的心思,在浴桶中伸了個懶腰,當(dāng)即點(diǎn)破道:“你喜歡他。”
武秀娘害羞地低下頭,諾諾道:“可穆大哥不喜歡我?!?p> “姑娘你不知道,穆大哥抱你回來時,有多么擔(dān)心你,還專門冒險出去縣城里找了最好的大夫給你看病。奴婢自知配不上穆大哥,也只有姑娘這樣身世清白、美若天仙的人才配得上他?!?p> 明小酥聞言面沉似水,冷聲道:“出去?!?p> 身世凄慘的武秀娘一愣,不知道明小酥怎么翻臉這么快,連忙低著頭,端著需要漿洗的衣物退了出去。
明小酥雖然對于這些陰謀詭計不擅長,但她不傻。這武秀娘或許是真的從孫家跑出來的,但她說的話很帶有主觀判斷。
她說平恩寨里的都是好人,但明小酥卻知道,那幾位當(dāng)家的,身上纏的是冤魂,而不是惡鬼。
至于穆玉屏這個人,目前明小酥還不知道他的目的是什么,但那書生也絕對不會像他表面上看起來那般人畜無害。
“如今一身修為損耗,又身處狼窩虎穴。”明小酥忽然有點(diǎn)想念明方寸,要是他在,定不會讓她受到這樣的委屈。
但立即她就輕啐了一口,如今寧仙奇生死不明,她卻想到那個手段高明、城府極深的明方寸,這讓她覺得這是一種不忠的背叛。
一念至此,明小酥頓覺茫然無措,哭出聲來,“無雙,你在哪里?師傅……小酥好想你……”
而注定的,無論是誰,都聽不到她的呼喚。
此刻,昏暗的屋子里,孫老婦人面色陰晴不定,望著床上昏迷已有半月的白發(fā)青年。
“他會死嗎?”老婦人問。
旁邊例行公事,且半月來,身材越來越魁梧、頗有返老還童意味的老車夫不確定地道:“應(yīng)該……不會?!?p> 老婦人目光陰冷地看著老車夫,“為什么你越來越年輕,但我那可憐的孫兒卻沒有絲毫好轉(zhuǎn)的跡象?”
老車夫沉默片刻,“聽說修行之人,最珍貴的不是血脈里的鮮血,而是……心頭血?!?p> 孫老夫人一愣,“那取了他的心頭血,他還未死怎么辦?沒人擋得住他的報復(fù)?!?p> “所以,他必須死?!避嚪蜃旖菨u漸牽起兇狠的笑容。
半月以來,他們所做所為,越加過分,永無止境的貪婪,讓他們已經(jīng)嘗試了喝血、吃肉這些之前難以想象的丑陋之事,而今更是要?dú)㈦u取卵。
“會不會……”孫老夫人莫名的有些恐懼。
“我們已經(jīng)走投無路了,只有一條路走到黑?!避嚪虻?,“心頭血是修行中人所謂的精血,蘊(yùn)含生命精華,定然能救的了小少爺。”
這些日子,他通過各種人脈手段,得知了部分修行秘事,所以他覺得,自己人生的第二春快來了,只要喝了這人的心頭血,他定能延壽十幾二十年,倒是武功更是出神入化,足以殺死那些仇家,以后再也不用躲躲藏藏、寄人籬下。
想起未來廣闊的天地,車夫簡直興奮的快要發(fā)抖,一把拿起桌上的匕首,看著寧仙奇獰笑道:“要怪就只能怪你沒死在那個人的手里,現(xiàn)在卻要淪為我們螻蟻口中的血食!”
車夫舉刀,一刀狠狠刺下!
寧仙奇猛然睜開雙眼,一掌拍在車夫胸口。那人直接撞破門窗,驚駭?shù)嘏榔鹕韥恚^也不回的轉(zhuǎn)身就跑。
“為什么?!”寧仙奇身上,無數(shù)絢爛至極的魔光飛騰,在這黑暗的房間中,如同世上最為完美的神祇。
事實(shí)上,他被鐘南一掌拍在頭頂,魔君不是為了殺他,而是幫他灌頂。以大修為,讓寧仙奇提前進(jìn)去換骨境的骨虛階段。
這半月以來他雖然昏迷,卻清晰地知道這兩人勾結(jié)在一起,放了自己多少血,挖了自己多少肉。
車夫?yàn)榱俗约贺澙返挠?,老婦人為了所謂的親情。
“我難道不應(yīng)該救你們?”寧仙奇此時依然是骨虛,體內(nèi)沒有真氣,他的蘇醒,與體內(nèi)魔胎的趨近圓滿脫不了干系。
寂滅道魔經(jīng),一部吞噬內(nèi)心黑暗,圈養(yǎng)魔胎的功法,此時讓寧仙奇覺得,整個世界都是如此骯臟不堪。
“不是的,我只是為了救我可憐的孫兒,我沒有錯,沒有錯!”孫老夫人自知必死無疑,發(fā)瘋似的辯解?!澳闶窍扇?,少了血、少了肉,對于你來說無關(guān)緊要,求你大發(fā)慈悲,一定救救我孫兒!”
寧仙奇一陣虛弱無力,頭暈眼花,看著泣不成聲的老婦人,不免心灰意冷。
世間很多人,活在理所當(dāng)然之中。他們覺得他人所給的一切都是理所當(dāng)然,卻不知自己這樣想,就已經(jīng)是毫無道理了。
寧仙奇沒有殺這個可悲之人,他現(xiàn)在的狀態(tài)很不好,如同有另一個自己,要在他體內(nèi)破繭而出,那個自己充滿著對世界的恨意,完全是一個為毀滅而存在的自己!
他一躍逃出小院,往偏僻的小巷中而去。寧仙奇自己知道,此時若殺了人,便會墮入萬劫不復(fù),像那被欲望所控制的兩人,必將回不了頭。
這幾年太玄經(jīng)進(jìn)展如此之快,體內(nèi)幾乎毫無魔障、污垢,修得如同至神之軀的體魄,與這詭異的寂滅道魔經(jīng)分割不開,正是魔胎不斷汲取他的惡念、欲望、仇恨等,才使得他毫無阻礙,修行攀升一直順風(fēng)順?biāo)?p> 而這一刻,在鐘南的引導(dǎo)下,這魔胎已經(jīng)趨近圓滿了……
廢墟中,車夫去而復(fù)返,陰沉著望著孫老夫人,“他人呢?傷勢是否恢復(fù)?”
老婦人原本死去的眼神仿佛又活了回來,燃起烈焰:“他很虛弱,很虛弱,走路都想要隨時摔倒,我們還有機(jī)會!”
“向哪里去了?”車夫眼底閃過狂喜之色,剛才的一掌并未傷及他,竟是雷聲大雨點(diǎn)小,所以他敢折返回來,看看是否如他所料的那般。
“幟關(guān)巷。”老婦人連忙道,“我讓官府的人去幫你,就說是平恩寨的頭目!”
車夫殘忍的咧嘴一笑,兩步跨出屋子,朝幟關(guān)巷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