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雍不愿被他人擺布,或許這是每人都不想的。
世上很多事導致很多人不瀟灑不自在,特別是修行中人,所求便是超脫。
當他睜開眼睛的那一刻,他發(fā)現(xiàn)整個世界與他之前所感受的大不相同了。
低洼的菏澤中,紀雍一身白衣,看著荷塘里兩只丹頂鶴相依相偎,偶爾抬起頭打量著岸邊這個偷窺狂。
“獨孤師兄,馬上早課了,一會兒遲到了,掌教要罰你爬自在天。”身后和他一般穿著的弟子善意的提醒,慌慌張張地一起往山外走去。
“好的,馬上就去。”
一個陌生的聲音在他耳畔響起,是他自己在說話,盡管他自己并不想回應,但他的身體還是不由自主的跟著那群人出山。
一群白衣人在山間御劍而行,劃過云層露出白痕,整片蔚藍天空下,仙鶴飛騰、異獸歡喜;山間白霧彩霞、綠海銀光,穿梭在山間的白衣年輕人們引吭高歌。
紀雍如同在那位名為獨孤伐的人腦海中,看著獨孤伐所見的一切,卻無法左右任何一件事的發(fā)展。
“獨孤,又是你第一個到?!币晃粠煹軞獯跤醯母蟻恚鶆ω撚谏砗?,笑道,“師兄肯定有什么御劍訣竅,快快講出來?!?p> 獨孤伐羞澀一笑,扶著廣袖里若游魚的劍光,“和它多玩耍,它很寂寞的?!?p> 傳道山下,一群白衣弟子已經端坐,獨孤伐走去人群中,那些弟子們皆微笑著打招呼。在靠近傳道崖的下方,獨孤伐與其他八人一起落座在一方白玉圓臺之上。
“師兄!”
九人落座,下方師弟起身行禮。
傳道崖上,一位白發(fā)長眉老頭子不知何時出現(xiàn)。眾弟子包括白玉臺上的九位,再行執(zhí)劍禮。
“拜見掌教真人?!?p> 長眉老者低笑一聲,“諸位弟子坐。”
蜀山仙門,浩浩蕩蕩三百余弟子,盤坐在傳道崖下,長眉老者道骨仙風,弟子們若有所得。四周蓮花朵朵、無風自搖,奇珍異獸、歡快飛騰。
山中修道,不知甲子。
紀雍就像一個旁觀之人,跟著獨孤伐,三十年脫胎圓滿,再十年,凝劍胎、入通玄,成為第一位鴻蒙天。
時光飛逝,八位師弟在后十年間一一突破,一時間,蜀山仙門迎來了盛世,九位鴻蒙天,力壓當世。
修道之人一批又一批,輾轉又過一甲子,紀雍有時都分不清,到底自己是紀雍,還是鴻蒙天獨孤伐。
這一日,獨孤伐突然心有預兆,踏出了洞府,來到山門前。
“拜見獨孤師伯?!狈蠲?zhèn)守山門的弟子見到傳說中的鴻蒙天,一時喜不自禁,連忙行禮。
獨孤伐一生寬大白衣,一條紫色發(fā)帶束長發(fā),微風中衣帶飄飄,如同天上仙人。
“在下陶滿山,前來拜山!”
山門下,一聲渾厚的喝聲剛剛傳來,一個黑衣男子就已經到了山門前,雷光散去,露出那人俊秀的臉龐。
“你是誰?可是蜀山掌教?”黑衣男子身上的氣機毫不掩飾,抬眼看去,可見他身邊的景物都有扭曲的跡象,如同隔著熾熱火焰。
獨孤伐微微一笑,搖了搖頭。
名叫陶滿山的年輕人劍眉微蹙,拂袖道:“我來找你們掌教的,你打不贏我,速速退去,免得傷了你。”
對于男子的咄咄逼人,白衣廣袖年輕人不以為意,臉上依舊掛著和煦的笑容。
“我是蜀山守門人,要想見掌教真人,自然先要打過我?!豹毠路タ吭陂T前石旁,眼中萬千光華流轉。自家老祖曾言,論通玄之道意,九位鴻蒙天中,唯伐青出于藍勝于藍。
陶滿山思忖了片刻,抬起雙臂便道:“如此也說得過去,這樣吧,我讓你雙手!”
說罷,根本不等獨孤伐反應,身軀微微晃動,便以來到近前。
獨孤伐毫不在意,腳下不退返進,腳下岔過陶滿山的身體,而后順勢推進,以肩為武器,撞到前者胸膛之上。
只聽一聲空氣炸響,整座山門猛然抖動,旁邊的弟子剛剛睜開眼睛,便看到先前還張狂的黑衣人,已經是飛向了對面的一座山間,轟然一聲,砸起漫天煙塵。
黑衣人“狼狽”地懸空而立,笑道:“不錯,看來蜀山還有人能逼我使出單手,小子,你死在大爺單手之下,也足以自傲了!”
陶滿山伸出一掌,收臂為拳,沉聲一呵。
緊接著,一片天地之間,如同大錘擊鼓面,群山顫抖。
獨孤伐眉頭一皺,輕輕再向前一步,好一片水波不興。
“在我這舉世無敵的一拳之下,還敢不凝神應對,吃了熊心豹子膽吧。”陶滿山張狂大笑,拳若流星,瞬間而至。
“回去!”
危急時刻,無論是不知何處時空的紀雍,還是獨孤伐廣袖中的劍光,都有些按耐不住被這一拳攝出的趨勢。然獨孤伐一聲低喝,右腳前畫半圓,拳沉腰間,后發(fā)而至。
兩拳相擊,之間蕩出的渾厚氣機如同東海潮汐,沸沸揚揚一線天,洋洋灑灑在兩人之間不斷翻滾,整座山從山門牌坊以外,通通下塌,一時間山崩地裂,灰塵揚天。
陶滿山依舊腳踏虛空,只見他身上的氣勢愈攀高峰,“咦,一拳還沒死,看來要雙手才殺得了你了?!?p> 懸崖邊上的獨孤伐嘴臉溢血,以己之短、攻敵之長,能做到這一步實屬自己修為渾厚,若陶滿山全力施展,他也就不再留手了。
“不如你就此退去如何,就算是與我不相上下?!豹毠路フA苏Q劬?,他知道對方一定知道,如果全力一戰(zhàn),是生是死,還兩說。
“與你一個蜀山守山門的無名小卒打成平手,傳了出去豈不笑掉他人大牙?”陶滿山哼哼唧唧的表達不滿,“好歹我也是通玄榜上一人之下的絕世高手好不好?!?p> “我們師伯就是通玄魁首。”遠處山門內的兩個年輕弟子驕傲的像孔雀。
陶滿山眼神一亮,“原來你就是獨孤伐,這一場架就更要打了!”
“桃枝啄溪水。”這五大三粗的男子抬手,臂上不知什么時候挎著一枝桃花,他輕輕將桃枝插在面前虛空,又念叨道,“你看美不美?!?p> 整片天地猛然一滯,山門內先前還等著看好戲的兩個弟子,不知不覺已保持這個表情半天了,懸崖壁上滾滾的泥沙也都在桃花種下的那刻停止。
“花落沾泥漿,你說香不香?”陶滿山屈指輕彈在面前桃花枝上,滿枝桃花紛紛震落。面前那座山頂,無數(shù)狂暴閃電傾瀉而下,劈向已是被禁錮在天地中的三人。
就在陶滿山撇嘴想說“不過如此”之時,一道絢爛的劍光如同銀龍咆哮而上,抵御下漫天雷霆。
“看來陶兄對詩詞歌賦是一竅不通啊。”獨孤伐背負雙手踏空而上,一條劍光如同游龍,游走在他身前三尺,仿若真實存在的生命一般,靈活無比。
陶滿山毫不介意,眼中神光越來越亮,笑道:“只要顯得我騷氣就行?!痹捯粑绰?,在他身后,滿山桃花灼灼,盛放三千里,鋪滿整片天地。無窮無盡的道意在滿空桃花間流轉不定,瘋狂的氣機遮蓋天日。
滿山桃花堵蜀山。
“你看看,這么多桃花,你怎么和我打?”陶滿山滿臉臭屁,一身黑衣站在虛空中,身后各色桃花相襯,更顯其人妖異與邪厲。
相反,顯得形單影只的獨孤伐恐怕在這花海之中,連一朵浪花都翻不起來。
“論氣機之深厚,我確實不如你。但論道意之凜冽,你不如我?!豹毠路ブ?,這一戰(zhàn)已不是剛才他所想的那般“無關緊要”,或許這是成道之劫。
跨過去,有望天人;跨不過去,煙消云散。
“我知道你在看?!豹毠路ズ鋈蛔匝宰哉Z,但紀雍知道,這是說給他聽的!
“從我入通玄時就發(fā)現(xiàn)你的存在,或許是我入了心魔,在你的影響下,我一身劍氣竟入了邪道。”獨孤伐伸出手,身旁的劍氣若有靈般,飛到他的手中,繞著他修長的五指歡快的游動。
“蜀山御劍術不可能煉出這么一柄有自我意識的劍來,盡管它是曾經的勝邪?!?p> 初入蜀山之時,獨孤伐胸懷大志,于劍山之上拔出了這柄被歐冶子廢掉的短劍,不管門內很多長老反對,將其煉成自己的結契之劍,果然依靠神兵之力,修為攀升極快,一舉成名,成為九位候選鴻蒙天之一。
但隨著他修為的增高,他不僅發(fā)現(xiàn)了此劍的非比尋常,更恐怖的是,他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舍不下這柄劍了。
蜀山通玄凝劍胎,基本上就已經達到天下萬物皆可為劍的狀態(tài),但他,不行。依然是只能依靠這柄勝邪,才能將真正的實力發(fā)揮出來。
“不管你是誰,今天我要斬斷一切因果,掙脫一切束縛!”獨孤伐傾力一戰(zhàn),那劍像是感受到了他的心愿,劍光凝為實體。
一柄帶著烏光的長劍出現(xiàn)在獨孤伐面前,緊接著,長劍轟鳴,攜毀天滅地的氣勢,悍然撞向滿山桃花。
無數(shù)桃花瓣在劍下凋零,散落在山間,如同隕石落下,轟塌一方土地,留下巨大的深坑。
還好獨孤伐與陶滿山二人在山門外,不然蜀山定然遭劫。
凝為實體的勝邪在桃花叢中不斷飛騰,陶滿山身形一步步后退,劍身兀自一震,千里桃花,瞬間崩潰。
在他胸口,一柄長劍靜默無聲。
“師兄!”遠方傳來喝聲,陶滿山狂笑一聲,撞破秘境空間而走。
“師弟莫追。”獨孤伐無力的跌坐在地面,眼中的神采卻比任何時候都要璀璨。
八位師弟看到獨孤伐的雙眼,猛然一驚,年紀最小的一位微微顫聲道:“成了?”
獨孤伐點了點頭,笑道:“再給我十年,天人可期!”
“恭喜師兄?!卑宋圾櫭商忑R聲祝賀,蜀山將再添逍遙境。
……
與陶滿山一戰(zhàn)之后,獨孤伐閉關一甲子,紀雍不知為何陷入了沉睡。
等他再次聽到、感覺到外界事物之時,他睜眼看到的便是一座倒塌的古塔……
聽到的是滿天的殺喊聲、和自己沉重的喘息聲……
一派人間仙境、洞天福地的蜀山,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