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這樣下去不行吧?”林璟逮了空閑偷偷跟麟毓咬耳朵:“都說凡人心病無藥醫(yī),長生這個樣子,怕不是能趕上跟她阿嬤一起投胎???”
長生的阿嬤天天在望鄉(xiāng)臺跟著長生轉(zhuǎn)悠,林璟是能看見的。
長生只當自己日有所思,夜有所夢,絲毫未曾懷疑阿嬤就在她觸手可及的地方。
只是這些日子時時掛念,思念與悔恨交替,折磨得長生日漸憔悴。
麟毓瞪了林璟一眼:“瞎說什么!”
長生要是跟她阿嬤一塊兒投胎去了,她阿嬤答應自己的那些功德她找誰要去!
麟毓思考了片刻,幾步走到院子里正在晾曬藥材的長生身邊,小小聲的問:“長生,你想不想再見你阿嬤一面?”
長生倏地轉(zhuǎn)身,帶翻了簸箕里剛剛鋪好的藥材,一雙烏黑的杏眼熠熠生輝。
“我阿嬤在哪里?”
麟毓沒料想長生這么大反應,反而一下哽住,不好開口。
半晌,才道:“自然是在陰間,等孫義忠這廂行刑,我?guī)闳ヒ娝谎??!?p> 到時候拿了阿嬤的功德,順便去像冥王討個人情,來世給阿嬤挑個好人家。
長生的神色肉眼可見的生動起來,仿佛一汪死水匯入了新的河流,煥發(fā)出宛如新生的光彩。
凡間的日子一晃而過,轉(zhuǎn)瞬間就到了孫義忠行刑的日子。
麟毓一行人遠遠的立在人群外,看群情激奮的民眾往刑場中央的男人丟雞蛋砸菜葉。
麟毓昨夜已經(jīng)煉化了阿嬤的功德,如今內(nèi)丹已經(jīng)修復了一大半,想著再療養(yǎng)一段時日,應該就無大礙了。
麟毓一向愛美,不愿遮掩,又不想身旁長生被人發(fā)覺,便自覺帶了帷帽,長生如今瘦得皮包骨,目光也緊緊盯著刑臺上的人,在人群里并不顯眼。
麟毓看了會兒熱鬧,覺得沒什么新鮮了,仗著頭上戴了帷帽,便細細的去看長生以及她身后阿嬤的表情。
長生看似目光平靜的盯著臺上的孫義忠,然而眼尖的麟毓卻看見,長生垂在身側(cè)的手用力攥緊,兩側(cè)咬肌也微微鼓起,眼里似有恨意一閃而過。
倒是長生身后的阿嬤,恨意不遮不掩,一雙眼睛恨不得將臺上的人身上盯出個洞來。
正午一到,劊子手手起刀落,正午陽剛之力十足的太陽照在孫義忠懵懵懂懂的魂魄上,瞬間就將他身上灼傷一片,初為鬼魂的孫義忠神智恍惚,只順從本能立馬躲到檐下的陰影里。
孫義忠頭顱滾落的那一刻,麟毓看見,長生眼角有淚滑落。
然而麟毓來不及細想,就見原本棲息在長生頭上銀釵上的阿嬤,魂體暴漲,瑩白的魂體突然泛起黑光,不管不顧往檐下孫義忠魂體藏身的地方而去,動作之快連麟毓一下都沒反應過來。
眼瞧著阿嬤的魂體就要吞噬掉孫義忠的魂體了,麟毓連忙掐訣束住阿嬤,傳音到:“你瘋了嗎?不想往生了!”
麟毓之所以愿意送阿嬤的魂體去往生,一是因為她本身魂體瑩白,一生行善,二是因為她拿了她的功德,若是阿嬤的魂體自行去往生,失了功德,便不能再往生成人。
如今她若是吞噬了他人魂魄,沾了因果,便是麟毓也不好再送她去往生。
“他騙得我的囡囡好苦!我恨他!我恨!”
阿嬤被麟毓束住,動彈不得,只恨恨的盯住前方瑟瑟發(fā)抖的魂體,目眥欲裂。
“他多行不義,自有冥王跟他算賬!你執(zhí)意吃他,是要沾上因果,讓長生瞧著你被誅殺嗎?”
麟毓氣得不行,這臨門一腳,要是讓她真吃了孫義忠,不光她,連自己也要沾上因果,幾百年內(nèi)不要想回麒麟谷了!
阿嬤聽到長生的名字,神智稍稍清醒了些,眼里卻恨意不減:“若不是他,我的囡囡也不會平白受這么多苦!”
兩人正說著話,有兩團黑白色的青煙縮在離麟毓不遠的屋檐底下瑟瑟發(fā)抖。
“那女人氣場好強大??!我不敢過去!”
“那孫義忠什么來頭?這女人是護著他的嗎?”
“怎么辦?我們倆要是不能拘魂回去,會挨罵的吧?”
“可是這女人好可怕!我不敢!”
就在兩人嘀嘀咕咕的時候,麟毓忽然扭頭,準確的看向兩人所在的地方,道:“你們不過來拘魂,在那里干什么?”
兩人被唬的一下就炸了毛,尖叫著就要往遠處逃竄,卻被麟毓一手揪了回來,放到面前站好。
“跑什么?你們不是鬼差嗎?”
兩只小鬼抱在一起瑟瑟發(fā)抖,說不出話來。
“我又不吃鬼,你們怕什么?正好我也要去冥界一趟,勞煩二位帶個路?!摈胴故栈匕叩幕牦w,斂了一身的氣勢。
兩只小鬼抖了一會兒,見麟毓真的沒有吃它們的意思,那只黑色的就大著膽子說話了:“上仙,那,那我們就鎖魂了??!”
“嗯,你們自便。”麟毓說完,便轉(zhuǎn)身朝著遠處的長生走去。
兩只鬼差忙手腳麻利的掏出東西鎖魂。
“長生,我?guī)闳ヒ娔惆咦詈笠幻妗!摈胴股锨埃焓譅孔∩星页两诨貞浝锏拈L生。
“現(xiàn)在就可以嗎?”長生抹去眼角的淚,臉上一時悲喜交加。
麟毓牽著長生過來的時候,兩只鬼差已經(jīng)拘魂完畢,立馬就可以上路,一眼瞧見麟毓身后的長生,黑色的鬼差遲疑道:“上仙,你要帶著這個凡人去冥界嗎?”
白色的鬼差瞧著比黑色的那團要胖一些,聲音更清脆一些:“凡人受不住冥界的陰氣,而且這婦人身體這么差,怕是有去無回!”
麟毓一抬手,一團金色的光暈護住長生的身體:“這樣呢?”
“……”
當我沒說!
兩只鬼差在心里偷偷唾棄了一把,不再說話,一行人很快消失在街角的小巷。
遙遠的昆侖頂,一襲白袍,風姿俊逸的男子捏著手心里傳回來的消息,掌心緩緩結(jié)冰,瞬間那條消息就凝固在了掌心,只稍一用力,就碎成了冰渣。
男子冷笑一聲,瞬間化為一股輕煙朝著冥界而去。
他要再去親自核實一遍,那幫子嫡系的蠢貨,居然在與虎謀皮,干著引狼入室的事!
這廂麟毓攜著長生入了冥界,幾人一路行過黑暗無光的小路,走過河流湍急的吊橋,長生甚至覺得,自己仿佛走了一輩子之久。
終于,黑白兩色的鬼差也漸漸在濃霧中顯出了身形,是兩個身姿挺拔的年輕人,一個罩了件白袍,一個罩了件黑袍,臉上兩個鬼差面具,將臉遮的嚴嚴實實,唯有裸露在外的手,修長白皙。
黑袍男子停在一座樣式古樸的小橋邊,回身朝著麟毓行禮:“上仙,前方就是奈何橋,這邊是冥王殿?!?p> 說著黑色袍袖一揮,濃霧中憑空架起一座木橋,橋下黑水翻涌,各色怨鬼在河里翻騰叫囂,想要將人往深淵拉去。
然而離幾人更近的奈何橋邊,河岸邊卻開滿了鮮紅如血的彼岸花,橋邊有個涼亭,里面有個熬湯的年輕女人,著了干練的短褂,不太看得清臉,但舉手投足干凈利落,偶爾有不肯飲湯的魂體,便被她一巴掌摁進湯里,然后扔上奈何橋,被鬼差帶去往生。
麟毓瞧得有趣,問道:“那姑娘是誰?”
白袍鬼差瞟了一眼,脆生生道:“那是孟婆!等老情人沒等到,在這里熬湯!”頓了頓,又小小聲的吐槽:“她熬的湯可難喝了!是個鬼都不愿意喝!”
麟毓抿唇一笑,即便戴了白色帷帽,也難掩動人風采,周遭的魂魄都朝幾人看過來。
麟毓察覺到周圍有或明或暗的視線落在長生身上,牽著長生率先踏上那座木橋:“替我通稟一聲,就說麒麟族麟毓求見!”
黑袍鬼差先幾人一步踏上木橋凌空而去,剩下白袍鬼差在后面牽著懵懂的孫義忠慢慢悠悠的走。
麟毓下了木橋,便見周遭景色變幻,仿佛入了人間熱鬧的夜市,周遭燈火明亮,行人熙攘,不過大多魂體都有些茫茫然。
麟毓看見,巨大的城門口上的匾額上龍飛鳳舞的寫著:酆都。
白袍鬼差察覺到麟毓的目光,解釋道:“這里就是鬼城酆都?!?p> 麟毓收回了目光,伸手放出阿嬤的魂體。
原本還沉浸在驚詫跟驚懼的情緒里的長生似是察覺到什么,倏地回頭。
面容蒼老的阿嬤忽然撞入眼簾,長生的呼吸都不由得為之一窒。
下一秒,長生哽咽著撲進阿嬤懷里:“阿嬤,阿嬤,阿嬤……”
長生不停的喚著阿嬤,似乎也不需要回答,只是不停的呼喚,仿佛這樣就能一直將阿嬤留在身邊。
在人間兩人陰陽相隔,彼此觸摸不到,來了陰間,兩人卻能換來短暫的相逢。
“囡囡……我的囡囡”老人蒼老的面容上似痛苦,似歡欣,將自己日思夜想的囡囡摟在懷里,卻始終有一絲不真實的感覺。
“阿嬤,我好想你……阿嬤我錯了,阿嬤……”長生宛如歸巢的倦鳥,伏在阿嬤懷里,一時間泣不成聲。
十年的光陰,為了一個負心人,她苦苦等在原地,連最愛自己的阿嬤都狠心不去見,然而一別數(shù)年,這一別,就成了永遠。
如果不是麟毓,他們此生再不復相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