潼關之下，每一寸土地都為鮮血沁透，數(shù)以萬計的尸體陳橫在這片不大的區(qū)域，讓這里成為名副其實的人間地獄，有的順軍枕著清軍的大腿，有的清軍靠在順軍身上，不論他們生前是什么人，死后皆一筆勾銷，概莫例外。
青州之變后，李率泰不得不傾力攻打青州，圍城月余才得攻破，最后的一部分義軍在衡王府舉火自盡，趙應元、楊玉林、朱由棷、張家玉、翟五和尚等人估計全都葬身烈焰。豪格也終于攻破了嘉祥滿家洞，李文盛、宋二煙、楊鴻升、楊之華、閻清宇等義軍將領戰(zhàn)死，宮文彩、馬應試率領少量殘部突出重圍，不知去向。由于山東義軍的拼死抵抗，這兩部清軍都沒能去增援多鐸在潼關的戰(zhàn)斗。結(jié)果就是，多鐸在潼關以五萬清軍遭遇了李自成的十萬大軍。
從永昌元年十二月二十九日到永昌二年一月十一日，順軍與清軍在潼關城下展開了六次激戰(zhàn)，然而出人意料的是，盡管順軍在人數(shù)上占據(jù)優(yōu)勢，這六次戰(zhàn)斗卻均以順軍的失利告終。無論是步兵戰(zhàn)、騎兵戰(zhàn)還是夜襲，順軍都沒能取得勝利，死傷慘重，制將軍白鳩鶴戰(zhàn)死。多鐸部的狀態(tài)與阿濟格部完全不同，阿濟格指揮的是在山西被張?zhí)炝铡⒎剂?、田見秀、馬重僖、劉體純、陳永福等人輪番消耗的疲憊之師，而且隊伍中綠營的比例很高，多鐸所部卻是從北京出發(fā)之后直奔潼關，一路上幾乎沒有經(jīng)過什么戰(zhàn)斗，銳氣正盛，經(jīng)過的地區(qū)是直隸和豫北，糧草調(diào)集也更加容易，馬匹、糧秣、彈藥的狀況都非常良好。更重要的是，多鐸軍中有全東亞最強的一支火炮部隊。
明朝末年，正是大航海時代達到高潮的時候，葡萄牙、西班牙、荷蘭、英國等勢力屢次進犯中國沿海，在與歐洲勢力的戰(zhàn)斗中，陳腐的明軍屢屢吃虧，每次都是靠著人多勢眾和本土作戰(zhàn)的地利優(yōu)勢才打退敵人，明朝的一些有識之士開始意識到，中國的造船技術、航海技術、火器技術都開始落后了，以至于歐洲商人或海賊開著幾條船就可以跨越半個地球來中國沿海耀武揚威，逼得朝廷出動大軍。于是，中國最早的一批“洋務派”誕生了，他們試圖通過引進歐洲的科學技術來挽救明末的危局。
孫元化就是其中的代表人物，他是天主教徒，師從西學大家徐光啟，熱衷于數(shù)學和火炮技術。修筑寧遠城時，他參與了炮臺的設計，后來又和袁崇煥一起參加了寧遠保衛(wèi)戰(zhàn)，指導炮手，立下了功勞。由于受到魏忠賢的排擠，孫元化在袁崇煥去職的時候也罷官回鄉(xiāng)了。崇禎繼位后，重新起用孫元化，于崇禎三年任命孫元化為登萊巡撫。孫元化得以大展身手，他購買仿制紅夷大炮，聘請葡萄牙教官訓練軍隊，力圖打造一支新軍。遼東淪陷之后，很多遼人逃亡山東，孫元化認為這些人和清朝有深仇大恨，必然能用心抗清，于是將其中很多人收入麾下，其中就有李九成、孔有德和耿仲明。這些人在孫元化的訓練之下，掌握了歐式的火炮技術，成為了東亞地區(qū)最強的一支火器軍隊。
孫元化待遼人十分親厚，對李九成、孔有德、耿仲明等人厚施恩義，但是山東本地的士紳和軍隊則和遼人矛盾很深，經(jīng)常沖突，遼人怨魯人不供給他們軍需，魯人怨遼人滋擾地方。崇禎四年，清軍將明軍祖大壽部圍困于大凌河，朝廷調(diào)孔有德部北上增援，沿途地方官和士紳拒絕供給糧餉，士兵們便開始偷雞摸狗，雙方矛盾迅速激化?？子械挛窇质考潉萘?，下令將偷雞的士兵插箭游營，士兵們更加憤怒，開始嘩變搶掠。而這時，李九成和他的兒子李應元拿著孫元化撥給他們購買馬匹的公款賭博揮霍，花了個一干二凈，無法交差，便煽動孔有德嘩變，兩下里一拍即合，這支孫元化嘔心瀝血建立的軍隊瞬間變成了叛軍，一路燒殺搶掠，殺回登州。
孫元化對孔有德和李九成還抱有幻想，以為自己和他們私交深厚，可以勸降他們，還向朝廷為他們求情，然而狼心狗肺的李九成、孔有德卻和登州城中的耿仲明里應外合，攻下了登州。孫元化是天主教徒，教義不允許自殺，因而被叛軍俘虜。孫元化拒絕一同反叛，叛軍們便將他釋放，以繼續(xù)和朝廷和談，崇禎卻不問青紅皂白，將孫元化下入天牢嚴刑拷打，最終將他殺害。耗費了大量的人力物力財力之后，這場叛亂終于被平定，登州一帶化為焦土，十室九空。李九成被明軍擊斃，孔有德和耿仲明則渡海向清朝投降，很快受王爵之封，迅速調(diào)轉(zhuǎn)槍口，用被他們害死的恩人孫元化教給他們的技術去殺害昔日同袍。大凌河中的祖大壽彈盡糧絕，也不得不投降。這些明朝降軍讓清朝擁有了不亞于明朝的火炮技術，成為了日后清軍攻略明地的重要利器。
而大順軍的主力都是陜西、河南、山西、湖廣一帶的流民和明朝官軍，這些內(nèi)陸地區(qū)不比沿海，并沒有傳入歐式火炮技術。順軍使用的火器基本上還沿襲孫傳庭留下的套路，以佛朗機、虎蹲炮等老式火器為主，以盾車防護，連指揮官都是從孫傳庭麾下投降來的白廣恩。一月九日，孔有德和耿仲明帶著紅夷大炮趕到了戰(zhàn)場，一月十一日，潼關戰(zhàn)役的最終決戰(zhàn)開始。清軍的炮壘建在順軍火炮的射程之外，順軍只有挨打的份，無論是射程、精度、口徑還是炮身、炮彈和火藥的質(zhì)量，順軍的都比不過清軍，炮手素質(zhì)也遠遠不及。在順軍的歷次作戰(zhàn)中發(fā)揮了巨大作用的野戰(zhàn)工事被十余斤重的炮彈輕易摧毀，簡陋的盾車也擋不住重炮轟擊，順軍試圖出擊奪下炮壘，但是在清軍火器的射擊下死傷慘重。李自成決定發(fā)起殊死一搏，任光榮、任繼榮兄弟率領毛葫蘆兵從左翼的丘陵地帶突擊，牽制清軍兵力，李友則率領大順軍中最精銳的親衛(wèi)騎兵從右翼卷擊，一舉突破清軍的陣地，李自成和劉宗敏也率領步兵從正面全線出擊，配合這兩支迂回部隊的行動?？墒嵌噼I也并非泛泛之輩，清軍的部署與順軍針鋒相對，李友在清軍陣地的邊緣遭到了大批清軍騎兵的反擊。清軍紀律之嚴格不亞于順軍，而且擁有大批精于騎射武技、戰(zhàn)斗經(jīng)驗豐富的騎手，成軍時間不長的順軍終究還是敵不過這支已經(jīng)在遼東戰(zhàn)場上稱雄數(shù)十年的強軍。李友戰(zhàn)死陣中，順軍騎兵敗回。任光榮戰(zhàn)死，吳汝義、白邦政中炮身亡，任繼榮身負重傷，被搶救回來后不久也傷發(fā)而死。順軍的反攻全線失敗，退回潼關城中。
就在一年多以前，李自成在潼關埋葬了孫傳庭的十萬大軍，而現(xiàn)在，李自成的十萬大軍似乎是要在這里重蹈孫傳庭的覆轍了。首先就是當初扔下孫傳庭逃跑的白廣恩又打算脫隊私逃，被劉芳亮發(fā)現(xiàn)斬殺。而另一方面，李自成面對的情況比當初的孫傳庭更加危急，阿濟格果然沒有在延安和李過死磕，他從包圍榆林的部隊中又抽調(diào)了五千人，在王大業(yè)、高勛兩個總兵的帶領下南下延安，由尚可喜指揮，尚可喜所部總計三萬人，主要都是漢軍和綠營，負責圍困延安，其余部隊在阿濟格的指揮下全速南下，直奔西安。李過試圖出城攔截，但是被尚可喜拼死攔住，雙方斗了個旗鼓相當，李過無法分身南下。滿洲正白旗都統(tǒng)阿山、蒙古鑲紅旗都統(tǒng)馬喇希也在山西征調(diào)了一批明朝降軍，從蒲州渡過黃河，威脅潼關順軍的后路，很明顯，潼關戰(zhàn)役徹底失敗了。
但是，李自成還是決定做最后一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