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軍的火炮大多對著府谷城,此時陣地上只有一些輕型火炮和火銃,并不足以阻止明軍精銳的沖鋒,但是他們預(yù)先布置的壕溝拒馬發(fā)揮了作用,明軍騎兵無法越過,只能下馬步戰(zhàn)。清軍很快發(fā)現(xiàn),這些人絕非普通的明軍,三路兵馬個個驍勇強悍,沉穩(wěn)老辣。負責中路的主將土倫泰率領(lǐng)十幾個親兵砍開鹿角,當先突入清軍陣地。
這一千兩百人的突擊隊,是郭君鎮(zhèn)從一萬八千軍隊中精挑細選出來的,四百漢人,四百蒙古人,四百維吾爾人,分別由蔣國泰、扎穆素、土倫泰三人率領(lǐng)。郭君鎮(zhèn)備下一千二百兩黃金,約定哪一隊先攻入清兵營寨,這些黃金便歸誰。這一次,土倫泰拔得頭籌。
如今葉爾羌汗國的可汗是阿卜杜拉,他的二弟阿布倫·穆罕默德·阿濟被任命為吐魯番總督,賽伊特·巴拜被任命為哈密總督。阿卜杜拉專注于鏟除國內(nèi)豪強,與西方的吉爾吉斯人、北方的衛(wèi)拉特蒙古征戰(zhàn),不想?yún)⑴c東方事務(wù)。當?shù)弥遘娨呀?jīng)統(tǒng)治了陜西之后,他命阿濟派遣使者來到北京道賀修好。但巴拜卻不這么看,他的兒子土倫泰與米喇印、丁國棟交好,因此了解了很多中原的情況,認為中原人不肯接受清朝的統(tǒng)治,明朝還有很強大的軍隊,清朝不一定能長久。同時,巴拜野心勃勃,覬覦葉爾羌汗位已久,阿卜杜拉是用武力奪取的汗位,即位之后又大殺國內(nèi)貴族,統(tǒng)治并不穩(wěn)固。巴拜認為,現(xiàn)在阿卜杜拉站到了清朝一邊,那么如果清朝敗了,明朝重新一統(tǒng)天下,還會對阿卜杜拉有好感嗎?如果自己幫助明朝打敗了清朝,將來與阿卜杜拉、阿濟相爭之時,明朝就會支持自己,就算不能奪取葉爾羌汗位,也能占領(lǐng)吐魯番,與阿卜杜拉分庭抗禮。所以他授予土倫泰調(diào)動領(lǐng)地內(nèi)兵員牲畜的權(quán)力,讓他去支援明軍。
土倫泰自己卻沒這么多想法,他是個頭腦單純的武夫,既然朋友有難,父親又支持,自然要放手大干一場。他率領(lǐng)部下勇士,揮舞四尺大刀左劈右砍,蔣國泰和扎穆素二人也率部殺入。明軍雖然只有一千多人,但氣勢如虹,清軍陣地上一片混亂,郭君鎮(zhèn)揮軍大進,明軍如潮水般涌了上來。
“弟兄們,這是我們西軍打回老家之后的第一戰(zhàn),別讓闖軍的兄弟搶了先!”王復(fù)臣率領(lǐng)西營前鋒當先殺入,劉文秀、白文選、王文耀等人緊隨其后。這一戰(zhàn)明軍沒什么戰(zhàn)術(shù),吳三桂是沙場宿將,就算劉文秀和郭君鎮(zhèn)設(shè)計騙他,他也絕不會上當。既然兵力占優(yōu),士氣旺盛,那就直接以多欺少,乘銳而進。在明軍的全線進攻下,清軍左支右絀,處境艱難,但是關(guān)寧軍畢竟也是久經(jīng)戰(zhàn)陣的強悍之師,依然堅持抵擋,并不崩潰。
張獻忠死后,西軍的士氣著實消沉了一段時間,大家一時都不知該往何處去。孫可望、李定國、劉文秀、艾能奇四人對軍隊進行重新整頓,約束軍紀,嚴禁傷害百姓。加入武昌朝廷麾下之后,西軍將士們又漸漸有了目標。此次劉文秀出川抗清,高一功接待周到,給他們補齊了糧食豆料、鎧甲軍械,又把零散來投的兩千義軍撥到了劉文秀麾下,更向劉文秀許諾,他的兵馬北上之后每損失一個老兵,就增補兩個新兵,這讓劉文秀甚感欣慰。當年一起造反之時,高一功便以厚道著稱,他為人仁厚寬和,沒有權(quán)力欲望,待朋友推心置腹。不少人都反對增兵給劉文秀,但高一功堅持說,西軍是軍紀嚴明、戰(zhàn)斗力強大的軍隊,新兵撥到劉文秀的隊伍里,能很快形成戰(zhàn)斗力,現(xiàn)在國難當頭,以抗清為第一要務(wù),只要能讓這些空有熱血卻不懂軍事的義軍盡快學會打仗,怎么樣都可以,不僅是劉文秀,就是明軍降將賀珍、孫守法都獲得了補充。只有武大定是個例外,此人反復(fù)無常,所部又軍紀敗壞,高一功就是再寬仁也不能給他增兵。相比之下,其實孫守法殺的農(nóng)民軍比武大定更多,但是武大定是農(nóng)民軍的叛徒,孫守法卻從來都是明軍。陜西明軍將領(lǐng)中只有孫守法一人在孫傳庭兵敗后沒有投降李自成,寧肯躲進山里風餐露宿,直到朱慈烺即位他才同意歸順,就算是敵人,他也是一條值得尊敬的好漢。
西軍蓄銳已久,此時一旦出鞘,立刻讓清軍難以抵敵。王復(fù)臣驍勇無比,沖鋒在前,其部精騎所到之處,清軍當者披靡。劉文秀是延安人,王復(fù)臣是葭州人,白文選是吳堡人,都是少年之時即追隨張獻忠的陜北老兄弟,一路之上,陜西父老痛訴清軍屠掠之慘,何洛會等人本是外族,燒殺淫掠倒也不奇,吳三桂、孟喬芳之流身為漢人卻為虎作倀,可恨之處更勝滿洲兵十倍。西軍從來沒和清軍交手過,沒有關(guān)寧、宣大明軍那種畏敵如虎的情緒,真滿洲兵尚且不怕,何況是偽軍。負責阻擊西軍的楊坤、衛(wèi)之屏、郭云龍、白含貞等人抵擋不住,不得不放棄了一部分陣地,向后退卻。就在這時,府谷的城門打開了,高友才揮兵殺出。
在明軍的前后夾擊之下,清軍感到越來越吃力,吳三桂判斷,如果他死戰(zhàn)到底,明軍也不見得能打下他的營壘,但是這般死拼硬打,把老本都拼光了,自己以后也沒法再混了。他對這種情況早有準備,在感覺明軍有可能來襲時,已經(jīng)命令張國忠、高魁二將和綠營董學禮部把黃河上的船只扎成浮橋,現(xiàn)在浮橋已經(jīng)扎好,吳三桂下令各部交替掩護退出陣地,由浮橋退回山西。
吳三桂有心把綠營留下斷后,讓自己的嫡系部隊先行渡河,可是董學禮部就是負責把守黃河渡口的,吳三桂沒法強行讓他留下,其他綠營部隊的位置也都比吳軍更靠近浮橋,一聽說撤退,都想渡河先走。綠營將領(lǐng)們都得知了豪格在商原失利的消息,早就沒了斗志,張國忠和高魁只顧阻攔其他綠營,任由董學禮部渡過了黃河。
混亂之中,有一隊綠營兵沖了上來,其他清軍膽敢攔路,他們便揮舞棍棒一頓毆打。張國忠大怒,心想是誰這么大膽,帶著幾名親兵上前查問,不料走到近前,忽聽砰砰幾聲銃響,張國忠和一名親兵栽落馬下。
由于渡口亂成一團,除了幾個親兵之外誰也沒注意張國忠怎么了,綠營兵和吳軍還在互相推搡打罵:“滾蛋!老子在薊鎮(zhèn)就投降了,你他媽才當幾天綠營!”“你敢打老子?老子的妹夫是阿哈將軍的包衣!”在扭打之中,一個“綠營兵”的頭盔被扯掉了,幾名清兵叫道:“他沒辮子!”
“老子是堂堂正正的人,當然不長豬尾巴!”這名“綠營兵”揮起大棒,正砸在一個清軍臉上,黑色的眼珠、紅色的鮮血、白色的腦漿一起噴出。緊接著又有人喊道:“那個騎馬的是郭毓奇!他們是明軍!”“胳膊上纏著白布的都是明軍!”郭毓奇一聲令下,化裝成清軍的眾明軍紛紛亮出白刃,大砍大殺,渡口一片哀嚎之聲。
隔河望見這一切的董學禮毫不猶豫地下令:“點火,把橋燒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