鳥類黃鶯被稱為大自然的“歌唱家”,我同學(xué)黃鶯是人群中的“歌唱家”,說話聲音清脆嘹亮,有一說一,大大咧咧,好像跟誰都能來一段推心置腹、無話不說的友情。“歌唱家”般的黃鶯,也是個會不經(jīng)意用力留意周邊人與事的人,黃鶯曾經(jīng)評價過我們自己,她說我們倆其實都屬于心思比較多的,但是我的心思比她多、比她縝密,她比我更加懂得不讓別人發(fā)現(xiàn)。我笑著說那我們兩個豈不是都是虛偽的人,她罵我說她才不是虛偽,她只不過多留個心眼,她對我也沒有虛偽,她是發(fā)現(xiàn)了“性情中人”,跟她相似卻又不盡相同的“性情中人”。我們的感情從那次坦白了對方都是“性情中人”后,慢慢又加深了。我后來才意識到,黃鶯如果是純粹的大大咧咧,我跟她很可能成不了好朋友,大大咧咧的人藏不住心里話,估計也藏不住別人跟她說的心里話,我不敢把心里話說給藏不住心里話的人聽,我不敢把心里話告訴她的人,又怎么可能和她成為好朋友。
人有時候需要被推一把,有時候做決定是需要外力的;被推一把很關(guān)鍵,但被推的人是否具備了應(yīng)對被推后的能力,推的結(jié)果可能是獲得,也可能是跌倒。我跟黃鶯似乎都懂得這點,我們會跟對方分享自己的所想所思,但幾乎不給對方做決定,推對方做決定的力度也會適可而止?!澳阋徽於夹牟辉谘傻?,要是你已經(jīng)決定好了,那就去做吧?!薄安还馨l(fā)生什么,我都是你朋友,你愿意的話,可以隨時跟我說?!蓖砩宵S鶯從我們住的雙人房搬去鄭澤陽定的房間前,留下這兩句助推做決定的話語。
黃鶯換好房間后,我坐在床上發(fā)呆,走進浴室準備沖涼那一刻決定了要回去一趟,拎起包,跑到酒店門口攔下一輛的士。申尚風(fēng)1號的信息我還沒回復(fù),他的信息記錄也停留在了1號?;氐焦⑹橇璩恳稽c多,我按到電子鎖第三位密碼時,門從里面打開了,申尚風(fēng)站在門那邊,混著煙味的兩股清涼從他兩側(cè)繞了過來,撲在臉上。
“我以為你不回來了。”他說道。
“我回來拿換洗衣服的?!蔽铱粗f,走了進門,門在身后響了一下,關(guān)上了。
“拿了就走嗎?”
“應(yīng)該是的......你抽煙了?”走進門,我才看到客廳桌面的煙灰缸堆滿煙蒂。上次從云南回來后,他抽煙的次數(shù)變少了,有次一個到訪客戶掏出煙給他,他擺手說“我戒煙了”,公寓里的煙灰缸上個月已被我收進柜子里,他又拿出來了。
“嗯,抽了一點?!?p> “你是抽了好幾包吧?!蔽倚χf,眼光落在沙發(fā)上的幾本書,有一本不是我的書,深紅色的純色封面,看不到書名。申尚風(fēng)會帶他的衣物、洗漱用品、筆記本電腦過來,他的辦公室里擺放著不少書籍,但他帶書到公寓,這還是第一次。我好奇那到底是本什么書,我和黃鶯在一起心不在焉的兩天里,他倒是有心思去翻紙質(zhì)書。
“你今晚要是走了,我可能還會繼續(xù)抽?!彼残χf。
“今晚已經(jīng)過了,現(xiàn)在是凌晨。煙越抽越精神,你是不打算睡了嗎?”
“煙也可能是越抽越困的?!?p> “那你是哪種?”
“你說的那種?!?p> “大凌晨的,要那么精神干嘛?看書嗎?”我瞥了一眼沙發(fā)上的那本書,笑嘻嘻說道。
“不看書,想你。”
我聽到了自己“撲哧”一下的笑聲。
“你不相信嗎?”
“黃鶯說,你應(yīng)該是個很會說話逗女人開心的男人,但是那天跟你說話后她并不開心?!蔽依^續(xù)笑嘻嘻地說。黃鶯以前確實說過“申尚風(fēng)應(yīng)該是個很會說話逗女人開心的男人”,“那天跟你說話后她并不開心”是我臨時代黃鶯胡謅的心情。
“那你告訴她,那天跟她說話后我也不開心?!彼樕系男σ庀Я?,換上了一個我看不懂的表情,“她還說了什么?”
“她還說,讓我自己做決定?!?p> “是嗎?那你的決定是什么?”
“我現(xiàn)在不是決定回來了嘛!”我聳了聳肩,雙手往前一攤。做完這個動作,我才感覺到自己做得很滑稽,我甚至沒想到自己會做出這個動作。邁開僵住的腿,我走到落地窗邊,推開中間的兩扇,又轉(zhuǎn)過身來,把桌面煙灰缸的煙蒂倒進垃圾桶里,揪出袋子,打了結(jié)?!澳悴皇钦f要戒煙嗎?”
“你今晚不走了吧?”他說道,伸手抓住了我要去開門的手。
“不走了,白天再走?!蔽倚χf,我還沒告訴黃鶯我離開酒店回公寓了,我也不打算告訴申尚風(fēng)黃鶯的老公鄭澤陽過來陪她了,“我去扔垃圾。”我拉了一下被他捉住的手,他伸出另一只手,抓住我另一只手中提著的垃圾袋,我松開手了,他也松開抓住我的手,開了門,提著垃圾袋走了出去。
白天回到酒店,我跟黃鶯提了昨晚離開酒店的事,她說她后來想過來陪我,按門鈴不見開門,已經(jīng)猜到了?!坝朽崫申柵阄?,你不用擔(dān)心。”她說道。我退了房,陪她們在深圳又逛了一天,她和鄭澤陽明天去廣州,黃鶯拒絕了我繼續(xù)陪同的提議,“我不想和魂不守舍的你一起逛”,“我也不想你當電燈泡”。晚上我回到公寓,跟申尚風(fēng)坦白了黃鶯已有鄭澤陽陪著的事,他聽了后高興了一會,我把自己從他懷里松開,問到我們假期的安排,他提議去觀瀾湖,我笑著說“我是過去做啦啦隊的”,他笑著捏了捏我的臉“不當啦啦隊,我教你打球”。第二天回爾雅府拿球桿裝備,才知道申尚風(fēng)也給顧姨放了假,整棟房子空空蕩蕩,了無一人,我打趣他說“浪費了這么好的房子,去和我擠那套小公寓”,他笑了笑沒回復(fù)。
這是申尚風(fēng)第一次帶我過來觀瀾湖,也是我第一次過來。事實上,我對高爾夫一無所知,他有幾次拉著我去深大練習(xí)場,我站在他身后,看他動著身體調(diào)整姿勢,球桿在空中虛揮了幾下,終于來了一個實的揮桿,球桿在空中劃出一個有力的弧度,然后白色的球在前方又劃出一個幅度更大的弧度。我實在不懂高爾夫球的規(guī)則,在后面掛著崇拜的笑容看他,沒有鼓掌,但他回頭看了看我,帶著滿意的笑開始了下一個揮桿。崇拜的笑容,我想這大概就是他帶我過去練習(xí)場的原因吧,我的作用是做他的啦啦隊。第三次過去,他提議讓我練習(xí)揮桿,站在我身后,握著我的手調(diào)整揮桿姿勢,輕輕碰了幾次球,他讓我自己揮桿,我按他的指導(dǎo)調(diào)整姿勢揮了幾下,白球拋起的弧度還沒我揮桿的弧度大,終于揮桿讓白球在空中拋出一個二十幾米遠的弧度,他在后面說了一個“不錯”,我停了下來,回頭對著他笑,只覺得手臂泛酸。我跟他說,我還是做你的啦啦隊吧,自那次后,他就沒再帶著我過去。
我跟他說這個時候觀瀾湖人會很多,他嘿嘿笑著說都怪我節(jié)前拋下他,要他一個人過來觀瀾湖找消遣的,現(xiàn)在就算人多也要我陪他過去。我跟他說我不記得有說過這樣的話,他笑著說我這是在耍賴,我跟他攤了一下無奈的雙手,放棄了他口中所說的耍賴。酒店停車場的火爆已經(jīng)證明了我的預(yù)想,申尚風(fēng)亮出了他是球會VIP會員的身份,拿到了一個房間。以前就聽說過這邊的酒店很貴,進到房間內(nèi),才發(fā)覺是個套間,這套間的價錢應(yīng)該比我想象中的還貴很多,只好在心里默默肉疼。
練習(xí)場的大堂有人給新手學(xué)員講解規(guī)則,術(shù)語之類的。申尚風(fēng)說我不用去聽,他帶著我直接進去了。整個下午,我們在練習(xí)場不停地揮桿,剛開始他親自指導(dǎo)我,過了一會,他叫來一個教練和他一起指導(dǎo)我,再后來他自己過去專業(yè)區(qū)了,我在教練的指導(dǎo)下繼續(xù)在發(fā)球臺揮桿,在空中劃出了一個很大的弧度,教練笑著說已經(jīng)打出五十米外了,我笑著感謝他,只覺得手臂酸得泛軟,就跟他申請說要去休息一會。初學(xué)者發(fā)球臺有很多小孩、年輕女人在練習(xí)揮桿,以前物理課上說小孩、女人尤其是年輕女人聲音頻率是比較高的,練習(xí)場里隨處可聽到略尖銳、爽朗的笑聲,和叫喊聲。聽說富人們都喜歡把孩子送去學(xué)高爾夫,很多年輕女生也熱衷到高爾夫球場去練習(xí),或者說去碰一段潛在的姻緣或情緣。觀瀾湖的各種榮譽、頭銜,我倒是無意中聽說過、也查看過資料,但不知道高爾夫球熱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從富人到平民,好像學(xué)會或懂了它,就能給自己平添幾分莫名的自信。正想著,發(fā)現(xiàn)教練在揮手喊我過去,我站了起來,聳了聳肩膀,跑了過去,教練讓我跟著他完成了一遍熱身動作,讓我自己又重復(fù)做了兩遍,然后又開始了揮桿。
申尚風(fēng)和兩個男人邊走邊聊回到初學(xué)者發(fā)球臺,有一個男人過去指導(dǎo)發(fā)球臺的兩個小孩,我猜那可能是他的小孩,另外一個和剛同在練習(xí)場的女生離開了。申尚風(fēng)走過來說,他在那邊遇到了兩個朋友,約好了明天去球場打,問我介不介意。我心里感到好笑,臉上也掛著笑,說你們都約好了,我還能介意啥,我明天能安排好自己的。第二天午餐后,我跟申尚風(fēng)在酒店門口分開了,他和朋友去球場,三個朋友中只有一個是昨天見過的,我遠遠對著他們點頭笑了一下,他們好像也笑了笑,申尚風(fēng)走過去和他們一起上了車。
昨天揮桿留下的酸痛感還沒消散完,我決定在球會到處走走,酒店工作人員建議我過去會所,于是我過去繞著游泳池、桌球廳、壁球廳、乒乓球廳、籃球廳走了一圈。第三天,申尚風(fēng)依然約了人去球場,我在房間翻看電視,實在無聊,關(guān)了電視,又跑去練習(xí)場。揮了不知多久,手臂又是一陣酸痛,我用球桿杵著地,左手叉腰,看著眼前散落著密密麻麻白色球的綠色場地。
“要不要去休息一下?”一個聲音在右邊響起。
側(cè)身一看,是昨天指導(dǎo)我的教練,我沒想到他還記得我,我是看了好幾秒,才想起是他的。
“要不要去休息一下?”他又喊了一下,又側(cè)過去彎著身子,糾正一個女孩的揮桿動作。
“我沒事,不用。”我喊了一句,他正指導(dǎo)的女孩抬起頭白了我一眼,我感到好笑,朝著她的白眼笑了一下。又揮了幾下桿,手臂的酸痛轉(zhuǎn)變?yōu)榘l(fā)麻,腰部瞬間針刺般的痛,我把球桿當拐杖,杵在地上慢慢走回休息區(qū)。
教練像是跟女孩說了幾句,小跑著往我這邊過來,“你扭到了嗎?”
“沒有,要是真扭到了我會喊的!”我笑著說,“你拋下人家女生過來,她會不開心的?!?p> 他轉(zhuǎn)頭往那個女孩看了一下,笑著問“你怎么一個人過來的?”
“請不起陪練啊,就一個人過來了。”
“你男朋友呢?不跟你一起來???”
我知道他是在說申尚風(fēng),“他去球場打了。”
“那你不跟他一起去?”
“我又不會打,又不懂規(guī)則,過去干嘛?”我笑著說,腰間的疼痛更明顯了,我感覺自己眉頭緊成一團,臉上的笑也變成了僵笑。
“你真的沒事嗎?”
“腰有點疼......”我咬了一下嘴唇,說道。
“初學(xué)者里你打得算挺好的了。不過我沒見過女初學(xué)者揮桿轉(zhuǎn)胯像你這么用力的,你有可能是腰閃到了?!?p> “不會吧!”我一臉驚訝又驚嚇看著他。
“你站起來做一下彎腰動作?!?p> “哎喲?!弊鰪澭鼊幼鬟€沒彎到九十度,腰間的痛覺愈加明顯,我又把腰往后仰了回去。
“看來真是扭到了,去會所那邊按摩一下應(yīng)該會好些。讓你男朋友來接你吧。”他說道,從口袋掏出一包紙巾,“你臉上都是汗,痛得很厲害嗎?”
“沒事,不用,是熱出來的汗?!蔽覐娦χf,“我坐一會就自己過去。謝謝啊?!蔽医舆^他手中的紙巾,又坐回凳子上。
“他不是你男朋友嗎?”
“他看著像我男朋友嗎?”我嘻嘻笑著說,靠著椅背,痛感不那么明顯了。
“像啊。申總以前也經(jīng)常來練習(xí)場?!?p> “多久以前?”我笑著問道,他居然還知道申尚風(fēng)的姓。
“哈,記不太清楚了,好像是兩年前吧,后來他就比較少來了,一來就是直接去球場?!?p> “他是不是給過你一大筆小費呀?所以你記得這么清楚?!蔽依^續(xù)笑呵呵說道。
“哈!被你猜中了!”他尷尬地笑了一下。
“是不是還和其他女人一起來過?”我又笑著問了一句。
他愣住了,或許是沒想到我會這么問,也或許是沒想到我會這么無趣,問了一個答案這么明顯的問題,“這個我就不清楚了。”他笑嘻嘻說道。
我想他的笑已經(jīng)回復(fù)了,保守客戶秘密大概也是他的工作職責(zé),答案這么明顯的問題,我要是再堅持從他口中追問就顯得可笑了。“你再不回去,那個女生就要投訴你了?!蔽颐榱艘谎勰莻€女生,她已停止了揮桿,叉著腰往我們這邊看著,她像是個中學(xué)生,不知會是哪個富豪的女兒。
他轉(zhuǎn)頭看了一下,“你先等我一下,我叫工作人員送你過去會所?!闭f完,他跑回去和那個女生說了幾句,女生繼續(xù)揮桿動作,他又跑著過去練習(xí)場大廳,叫來一個女工作人員。
我趴在會所的床,女技師在背后不停地揉搓、按摩、拍打,疼痛感慢慢減輕了,她不知道在我后背又敷上些什么,叫我再趴一會。我才想起忘了問那個教練名字,想著要不要買點禮物去感謝他。黃鶯微信留言說她7號上午的航班回去,我又想著要不要過去廣州機場送她。從會所出來,我直接回去酒店了,申尚風(fēng)晚上8點多回到房間,我不打算跟他說扭到腰的事,我跟他說了要去廣州送黃鶯。
“黃鶯不是跟他老公在一起嗎?”他說道,聲音里帶著明顯的不滿。
“可是我想去送她!她大老遠來廣東一趟,我都沒好好陪她玩。”
“我們已經(jīng)說好了,這幾天假期一起過的。”
他不說還好,一說我心里就感覺委屈,說好的一起過,兩天里你都自己出去打球。我看著他,沒說話。
“你的腰怎么樣了?好點沒?!彼讼聛恚焓秩ヅ鑫铱吭谏嘲l(fā)的背,“小ye跟我說,你扭到腰了,我是后來才看到微信留言的?!?p> 原來他叫小ye,不知道他是姓ye,還是名字里有ye,申尚風(fēng)居然留有他的微信?,F(xiàn)在8點多了,你就算是后來才看到信息,也該有時間打個電話、或留個言給我吧。黃鶯說他喜歡我,但不是愛,估計是準的了,他甚至有時間跟他朋友結(jié)束打球后,還吃了飯,喝了酒,中間都沒有打電話、或留言問候一下,他坐近了,我聞到他口中的酒氣。
“沒事,去會所按摩了一下,好很多了?!蔽艺f道。
“以后要是發(fā)生了什么事,能不能主動告訴我一下,像工作上那樣?!?p> 他還在怪我沒有主動告訴他,“好的,也沒多大事,我不想打擾你打球的興致?!?p> “你是在生氣嗎?”
“對啊,你說了要教我打球的!”我笑著說,“要是你一開始就告訴我,你是專門來打球,我可能就沒那么失望。”
“我不是專門來打球的,這次是剛好碰上老朋友?!彼氖謴暮蟊骋频搅宋业牟弊?,“你吃飯了嗎?”
我從中午到現(xiàn)在除了水還沒進食過任何東西,從會所回到酒店,本就想著等他回來再一起吃飯的,“沒有,我等你回來呢!”
“那你不主動跟我說一下,下次要學(xué)乖啦!”他像是哄小孩一樣,在我的后腦勺輕拍了兩下。
“你也沒跟我說你要外面吃??!”
“好吧!我確實沒說,這次算我不對在先,不要生氣了?!?p> “哦?!蔽依L聲音,向他吐舌頭做了個鬼臉。我沒有生氣,只是覺得委屈,不管生氣還是委屈,他都這么說了,要是我還不示好就變得令人討厭了。
“廣州的話,就不去了吧,航班那么早。”
“我再想想?!蔽倚χ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