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蘇冬梅第二次流產后她的肚子就成了一家人的心病,敏感卻又不得不面對。時間久了,大家似乎都默契地不再提及,對無可更改的事實予以默認。
但是沉默無言卻無法回避尷尬,這種尷尬有時是顧客抱著不會走路的小娃娃來店里做衣服帶來的,有時是突然出現(xiàn)在電視屏幕上吃奶的新生兒吧唧小嘴帶來的。蘇老漢知道這個馬建國曾經跟蘇冬梅好過,但是不知道兩個人能好到什么程度,他惱恨為什么蘇冬梅被馬建國叫出去那天他為啥沒在家,又惱恨蘇冬梅怎么就不長腦子跟著馬建國出去。
“都是命啊…..”所有的惱恨,尷尬和思慮最后都轉化為這四個字。蘇老漢信命有自己的理由:像蘇冬梅這么大的娃,哪有獨生子女?偏偏蘇冬梅就是,這是不是命?他在風雪交加的晚上躲進破敗小廟里躲避風雪卻陰差陽錯地許愿給女兒求來了一個上門女婿,這是不是命?好不容易懷上娃娃的女兒卻被那個王八蛋馬建國弄得流了產,這是不是命?就連馬建國變瘋被嚇死這都是命。但是最讓蘇老漢不能原諒自己的是,既然那個娘娘廟那么靈驗,他為啥當時就沒有給女兒求個兒子呢?
后來蘇老漢又不止一次偷偷跑到那個娘娘廟,點上蠟燒上香甚至擺上點心蛋糕作為貢品求娘娘再次發(fā)慈悲讓蘇冬梅盡快懷上娃娃??墒?,沒有了當時的風雪交加,沒有了寒冷饑餓,也沒有了困苦無助,盡管蘇老漢懷著心誠則靈的信念,可是娘娘再也沒有大發(fā)慈悲。蘇老漢一次又一次失望而歸。
蘇冬梅和陳春生并不相信娘娘廟會靈驗,他們拒絕了蘇老漢要他們也去給娘娘燒香磕頭的要求,一次次地奔波在去往省城的路上,一次次去往那些著名不著名的婦產醫(yī)院掛號看病取藥。
蘇老漢的老婆眼見女兒女婿一次次無功而返,心里反倒生出另外一個擔心。她私下里跟蘇老漢說:“春生是你求下的女婿,現(xiàn)如今冬梅生不了娃,你說他會不會……”
其實這種擔心蘇老漢也不是沒有,但是聽老婆這么說,嘴上卻說:“春生這娃好著呢……”
馬建國死后的第二年,陳春生帶著蘇冬梅回泰州老家。陳春生的父親對兒子做了蘇家上門女婿這件事似乎很不以為然,對蘇冬梅的態(tài)度也不冷不熱,蘇冬梅呢,就當做什么都沒看出來。有一天在飯桌上,陳春生和父親說著說著就開始爭執(zhí)起來,蘇冬梅對疙里疙瘩的泰州話完全聽不懂,但是能看出兩個人吵得挺厲害,于是就埋頭吃飯。晚上,陳春生的的爹把兒子叫到床前,說:“做上門女婿就不說了,可你不能沒孩子啊……沒孩子這事雖然不能賴你,但你得趁著還算年輕早點要孩子,要是實在要不上,不行你就回來吧,在這邊重新找一個……”
這個話題其實是中午他們在飯桌上爭執(zhí)的延續(xù)。有些話他已經跟父親講過了,有些話沒有將也不能講。其實像他父親說的那樣回老家另起爐灶陳春生并不是沒有想過。想當初離開老家到了千里之外也并非他的本意,風雪交加的夜里幫一個身處困境的老頭推車完全是出于本能。但是他沒想到這件事能成為開啟自己婚姻的鑰匙。很多時候他認同岳父經常說的“這都是命……”:他一個一文不名的窮小子能取上蘇冬梅這么漂亮的姑娘是命
,新婚之夜發(fā)現(xiàn)蘇冬梅早已不是處女也是命,蘇冬梅懷了孩子意外流產是命,流產之后要不上孩子還是命;最重要的是,如今他深深地愛著蘇冬梅,離不開蘇冬梅——這,也是命。
所以他對父親說:“爸,我哥這不也給你生了倆兒子一個女兒了嗎?你如今也是兒孫滿堂了,這不挺好的嗎?我那邊,你就別操心了……”
老頭聽了這話,兩滴老淚便流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