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蘇老漢明白自己的處境。他知道這些看上去老實(shí)巴交，質(zhì)樸憨厚甚至木訥的農(nóng)民內(nèi)心里的另一面。那里與他們的外表完全不一致，他見過為了一墻半磚打得頭破血流的幾十年的老鄰居；見過順手掐走拋出雞窩游蕩在街道的雞鴨而一口咬定是自家的；見過天天對公婆破口大罵的惡媳；見過貧病交困的老太婆在街道上一躺一天自生自滅……所以他對老劉家對自己的態(tài)度一點(diǎn)都不意外。老劉把他放在院子里的一個大盆拿過去盛水連個招呼都不打他蘇老漢屁都沒放一個你還要他怎樣？但是對老劉壘墻超過來半磚這事他必須表達(dá)憤怒。表達(dá)憤怒的目的是表明立場，因?yàn)椴贿@樣，房子怎么蓋，院子怎么修？

　　現(xiàn)在，被侵了半磚院墻的犧牲他蘇老漢認(rèn)了，他只想安安生生地把自己的工程干了。

　　蘇老漢請來匠人在院子里看了。匠人說：“你想咋干呢？”蘇老漢把自己的計劃跟他講了。匠人說：“當(dāng)下蓋房的人多呢，你這一點(diǎn)點(diǎn)活我掙不下錢。”蘇老漢見他這么說就急了，央求說：“咱屋人少，里面外面全指靠老漢一個人呢?！币娊橙瞬粸樗鶆?，蘇老漢又圍著校園轉(zhuǎn)了一圈說：“那不行就再加蓋一個門樓你看行不？”

　　匠人是蘇老漢侄子介紹的熟人，見蘇老漢這么說，也就勉強(qiáng)點(diǎn)了頭，說：“那行吧，明一早我就過來。”

　　第二天一早，蘇老漢早早起了床，買來一整條“牡丹”煙，沏好一大壺濃茶等著。不多時匠人帶著兩個小工就過來了，跟蘇老漢也沒有多說，就吩咐兩個小工搬走石頭，平整院子，拆灶房。自己就先走了

　　兩個小工干干歇歇，煙倒是沒少抽。干到后半晌，院子算是平整差不多了。蘇老漢招呼兩個喝水，下一步就開始拆灶房了。

　　隔壁劉家的老二今天在家，幸虧他昨天他不在，不然就昨天那情勢，很可能就跟蘇老漢干起來了。劉家老二腦子有點(diǎn)缺，在村里被人背后叫“八成”，意思是只有八成熟，生瓜蛋子一個，一句話不對就能掄拳頭那種。蘇老漢這邊忙活的時候，劉家哥倆就背著手一圈一圈地轉(zhuǎn)。老大劉鵬跟蘇老漢沒話找話：“叔，你也蓋房呀？”

　　蘇老漢答：“蓋么。”

　　“你蓋啥房嘛？俺老二這時還沒尋下媳婦，俺爸一天天愁的跟啥一樣，這才想起來拾掇房子，你家又沒男娃，著啥急嗎？”

　　蘇老漢聽了這話就知道這劉鵬絕非善類。當(dāng)下村里蓋房誰都知道是為了拆遷不是為了住人，這劉鵬還這么說，就是拿攮子朝蘇老漢的軟肋上戳。

　　蘇老漢鐵青了臉不理他，只用一把鐵锨在地上的一塊隆起狠狠地拍。

　　劉鵬見蘇老漢不答話，越發(fā)的得意，說：“叔，你就冬梅一個女子，這又招了女婿。我要是你就用這錢一家人好好享好，房子蓋得再好又沒人住……”

　　蘇老漢不明白，自家搬走好多年了，跟劉家這些年雖說沒啥交往，但也沒啥過節(jié)。自己蓋房是在自家的宅基地上，又不會動他劉家一塊磚，為啥劉鵬這么夾槍帶棒的。

　　劉鵬一直覺得小時候整天跟蘇冬梅一起玩，算是青梅竹馬，在心里就把蘇冬梅當(dāng)做自己的媳婦。沒想到的成人后，蘇冬梅就再不理視他了，找個大學(xué)生，這讓鵬對蘇冬梅由愛生恨。蘇冬梅被馬建國甩了之后，劉鵬很是幸災(zāi)樂禍了一陣。后來看到蘇冬梅為蘇家招了個上門女婿，而且在鎮(zhèn)上生意越做越好，心里面又不好受了。借這機(jī)會找準(zhǔn)了蘇老漢的短處狠狠地踩。

　　蘇老漢當(dāng)然不了解劉鵬的陰暗心理，他也沒有那么大的肚量，把這些話當(dāng)做過耳風(fēng)。

　　蘇老漢說：“我花我自己的錢蓋我自己的房不圖住人就圖看呢，房改好了沒人住我看著敞亮呢。你兄弟找不上媳婦就叫你爸把房蓋得在寬敞些兒，不行就起個二層，起個二層一準(zhǔn)找得上媳婦……”

　　劉八成劉二桿子聽到這話就沖過來，嘴里吼叫著：“你說啥，你長個屁嘴你說啥？”說著就去摸靠在墻上的一把撅頭。老劉和劉鵬一邊一個把劉老二拽住，拉了回去。

　　蘇老漢看見吧手里的鐵锨一扔，嘴里罵道：“你娃有本事就過來，一撅頭把老漢拍死到這老漢連眼窩都不動一下”。

　　老二又往前沖，被他哥死死按住，使個眼色說：“明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