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浦寨寨門上那只浮雕猛虎栩栩如生,怒睜的雙眼如銅鈴般震懾人心,尖利的牙齒鋒芒畢露,整只虎身做撲躍狀,威風(fēng)凜凜,不可一世。
在所有的動物中,大胡子最喜歡老虎,因為他覺得老虎這種畜生兇悍、狂野,殺戮性強。
所以他將猛虎雕于山寨的正門之上,為的是勉勵自己要向猛虎一樣彪悍狂野,也勉勵山寨的所有兄弟要向猛虎一樣有進(jìn)取心,絕不婦人之仁,優(yōu)柔寡斷。
此刻正有一輛驢車行走在通往山寨的道路上。
車夫是一個紅臉漢子,拉著韁繩走在車子的最前頭。
車上裝著滿滿的兩大桶清水,將那只原本瘦弱的驢子壓的氣喘吁吁,口里不停地有誕水流出。
紅臉漢子擦了一把臉上的汗,罵道:“狗日的,平時讓你少跟母馬在一塊混,你偏不停,現(xiàn)在腎虛了吧”
那毛驢瞪了他一眼,然后停下來不走了,只嘎嘎地叫。
紅臉漢子一臉無奈,只道:“我的親祖宗喲,送完這趟水,我給你放半個月的假,你愛逛窯子就逛窯子,愛吃喝就吃喝,我都統(tǒng)統(tǒng)不管”
那毛驢好像聽懂了他的話似的,放開蹄子又繼續(xù)向前行走。
驢車最終在青浦寨門口停了下來。
如果不是有四個背槍的大漢將驢車生生地攔住,那毛驢可能就旁若無人大搖大擺地走進(jìn)去了。
其中一個背槍的漢子有些怒氣,對紅臉漢子道:“你這頭毛驢很囂張啊,完全沒有把我們放在眼里”
紅臉漢子一邊陪笑,一邊低聲下氣地道:“畜生不懂事,您大人有大量,別跟畜生一般見識”
那人的氣消了一半,又繼續(xù)問:“你是干什么的?到我們寨子有何事?”
紅臉漢子道:“我是送水的。前兩天你們山寨夫人從我這里訂了水,我特意去陜南‘甘冽泉’采的上等的泉水,今天給你們送來了”
那背槍的漢子臉上飄過一絲猶疑,道:“你不會是敵人派來的奸細(xì)吧?”
紅臉漢子赧然一笑,道:“你見過那個奸細(xì)長得像我這個德行的?”
那背槍的漢子不依不饒,還想說什么,只見另一個背槍的漢子道:“三蛋,放他進(jìn)去吧,我前幾天好像聽大哥說起過這碼事,嫂子喝不慣我們這里的水,所以訂了幾桶山泉水”
三蛋沒再多盤問什么,讓開路,道:“進(jìn)去吧!”
紅臉漢子進(jìn)去卸了水,喝了一壺茶,然后領(lǐng)了勞務(wù)費就又趕著驢車出來了。
寨子門口的守衛(wèi)看都沒看他一眼就由他趕著車輕松地出了寨門。
紅臉漢子坐在車轅上,翹著二郎腿,嘴里唱著葷段子,在秋日的艷陽下穿過了一片又一片金燦燦的莊稼地。
微風(fēng)將他腦門上的汗珠吹干,他的臉便成了一副黑里透紅的模樣。
大概行了一里之地,紅臉漢子將驢車停下,跳下車在地頭放了水,然后將皺皺巴巴的褲子系好,蹲在地頭,從身上摸出煙袋來,噗嗤噗嗤抽了幾口,斜著一只眼抬頭看看天色,這才開口道:“娃們,都出來吧,安全了!”
他話音剛落,就見劉大能和藍(lán)月牙從車上的水桶里鉆了出來,渾身濕淋淋的,像是剛從水里鉆出來。
“憋死我了”
劉大能舒展了下筋骨,仰頭長長地吐了一口氣。
藍(lán)月牙攏了攏耳邊的亂發(fā),滿臉光風(fēng)霽月,看著眼前天高云淡沃野千里,真有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被大胡子囚禁的這段時間差點讓她瘋了,也讓她對生命失去了希望。那些天,她的眼里全是灰暗的霧氣,每天她都在想:“死亡可能是唯一的解脫”。
紅臉漢子抽完一袋煙,拍了拍屁股上的土,道:“我的任務(wù)完成了,如果你們現(xiàn)在再被大胡子逮回去,那也與我無關(guān)了”
說完,他又坐在車轅上,在驢屁股上“啪”地拍了一巴掌,那驢放開蹄子向前走去。
“后會有期!”
直到那個人和那輛驢車消失在地平線,劉大能和藍(lán)月牙才將視線收回來,雙眼望著彼此。
劉大能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經(jīng)地道:“藍(lán)姑娘,接下來有什么打算嗎?”
藍(lán)月牙捂著嘴“噗嗤”一笑,她從來都沒有見過劉大能一本正經(jīng)地和人說話,見他如此,她反而有點不適應(yīng)。
“劉先生,你接下來有什么打算嗎?”,藍(lán)月牙同樣一本正經(jīng)地問劉大能。
劉大能笑笑,道:“我們還是別這樣陰陽怪氣地對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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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大能在得知劉大壯在那晚他們逃跑時光榮地報銷了的時候,并沒有表現(xiàn)出如喪考妣般萬般沮喪的樣子,他反而覺得他爹這一生終于干了件讓他刮目相看的事情。
山寨往日的煙火不復(fù)存在,滿山皆是黑漆漆的焦木,有幾只紅眼睛烏鴉在一片廢墟上面上躥下跳,見有陌生人來,撲棱棱地振翅飛向了遠(yuǎn)方。
偶爾有風(fēng)吹來,吹起了地上的沙礫和塵土,打在人的眼睛上,灼灼生疼。
地上橫七豎八的尸體皆已發(fā)臭,指甲蓋大小的綠頭蒼蠅嚶嚶嗡嗡地興風(fēng)作浪,整個山上都層層疊疊地覆蓋著惡臭的味道。
劉大能和藍(lán)月牙利用兩天兩夜的時間將那五十多具尸體掩埋,一時山上林林總總壘起了許多新墳。
藍(lán)月牙跪在指揮長的墳前,大哭了一場,遙想起這么多年來朝夕相處的日子,指揮長的音容笑貌如在昨日。
她記得她爹娘被惡霸打死的時候,她正躲在鍋灶里。
從鍋灶里出來的時候,她身上臉上都是炭黑。惡霸帶著人早就走了,她就抱著她爹娘的尸體放聲痛哭,那時候她還是一個小女孩,她完全不知道以后該如何活下去。
就在她打算一死了之赴黃泉與自己的爹娘團(tuán)聚的時候,一只強有力的大手拉起了她。
那只手雖然粗糙,卻溫暖有力。
那個人雖然長得五大三粗,但眼神里透出關(guān)愛的表情,藍(lán)月牙看到那種眼神就覺得特別有安全感。
那個人跟她說的第一句話是:“跟我上山當(dāng)土匪吧,可以有白面膜吃,餓不死你!”
藍(lán)月牙想也沒想就點了點頭。
那個人把她抱上了馬,牽著韁繩就到了九龍山。
直到現(xiàn)在藍(lán)月牙都清楚地記得指揮長給她安全感的那種眼神,只可惜陰陽兩隔,永無再見之日了。
劉大能跪在劉大壯的墳前,不知道該表達(dá)點什么比較好,盡管他知道不論他說什么,劉大壯都不會聽到,但他還是醞釀了一句情深意切的話。
“劉大壯,我下輩子還做你的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