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全在她自己
老爺往后坐去,沉聲道:“妙凝。我聽你說?!?p> 如今鐵證如山,夫人也沒什么好分辨的了,在地上失神一般癱坐了半晌,忽然抽著肩笑了起來。
老爺毫無征兆地暴起,一腳將她踹倒在地,吼道:“你還敢笑???奕兒也是你兒子!我怎么就沒看出你心腸這般歹毒,竟然連自己的兒子都想害死???”
“我的孩子只有瀟兒一個!”她受了刺激一般尖叫一聲,又有些瘋癲地笑了起來,“害死?我不想害死他。我一點都不想讓他死?!?p> 老爺氣得唇上的胡須都在抖:“你還狡辯——”
“你怎么還不明白?他又沒娘又養(yǎng)在我眼皮底下,我要是想要他死,哪輪得到他長到這個歲數(shù)?”夫人斂了笑,眸子黑沉沉的,“我剛開始的時候確然想讓他死。每時每刻都想。藥我都備好了,但想了想又算了。
“我只是覺得……死了一個他,就沒有下一個他了么?”
江煙伣向來對這類的懺悔環(huán)節(jié)不大感興趣,正盤算著是不是可以趁亂離開了,但聽了她這句話,還是回頭看向了她。
“你看重男嗣,但我誕下了瀟兒后便不能再生育,是以不論是先前那個樂妓還是疏夜這個賤奴,為了這一脈香火,你領(lǐng)上床的女人只會更多不會更少?!?p> 老爺漲紅了脖子:“你慎言!”
夫人卻是無所謂他的呵斥,接著道:“冠著慕獨奕這個名兒的,可以是現(xiàn)下床上躺著的那個,也可是日后的任何一個。無所謂生母是何人,只要是個男胎便是慕獨奕。便能輕而易舉奪去我女兒的榮寵?!?p> “婦人之見——”
“老爺,你敢說你看重他的緣故是他才華出眾,而非他為男子?”
“那又如何!?男子為重天經(jīng)地義,難不成你是想反了?。俊?p> “所以,”夫人似是有點累了,“殺了他無非是換個賤種應(yīng)對……且不定還有這個這么傻,這么好對付。與其讓他消失,不如讓他占著這個位子,慢慢把他掏成個廢人。
“待到一切晚了,最后能繼承家業(yè)的,便只有我的女兒?!?p> 慕瀟兒怔怔站在一側(cè),琴歪在了地上也沒想著去扶。
江煙伣輕嘆了口氣。
原先還以為見著夫人這幅模樣她會痛快的,如今卻也痛快不大起來。像是揚眉吐的那口氣出了肺卻頂在了喉口,難受是不再憋得難受了,卻還是有點堵得慌。
她父親不也是這幅德行么,為了得個能傳他姓氏的兒子在她十二歲的時候出了軌。她母親的哭聲噩夢一樣一直纏繞了她好多年。
瓏絮小聲喚了句:“小姐?!?p> 她偏開頭:“咱們走吧?!?p> “是?!?p> 路過仍跪倒在地的疏夜時,她腳步微頓:“你方才所說的具生丸……是找何人討來的?”
疏夜面色惘然:“皇城西有一間三層樓的藥鋪。”
“知道了。”
兩人剛出堂門,容姑就滿臉淚地迎了上來,和她心目中的形象對比過于強烈,看得江煙伣一陣不適應(yīng):“你……你哭什么?”
容姑二話不說跪倒在地,給她邊碰頭邊哽咽道:“多謝二小姐救我家少爺,多謝二小姐救我家少爺……”
“行了行了……”受長輩磕頭禮不是要折壽的么,再多碰幾下不得給她折沒了。
誰知容姑情深禮重,瓏絮一人拉還拉不住,非得祀柳上手方將她提起了半個身來。
感覺陽壽急劇減少了的江煙伣一邊緩神一邊寬慰她道:“小豆丁是我朋友,況且往前還于我有恩……這些都是應(yīng)該的?!?p> “是,二小姐心善,奴婢替小少爺謝過二小姐了?!比莨貌亮税褱I,又看了眼內(nèi)院的方向,“小少爺此時約莫還在歇著……二小姐可想去看一眼?”
江煙伣搖了搖頭:“讓他好好歇著吧。等他哪日徹底病好了,我讓人接他來謝府玩。”
自己先前已是走得匆忙,如今若是見完一面后又急著要走,難說小豆丁會不會鬧開。本就病著了,再鬧怎么好。
“是?!比莨镁惺攸c頭,“那二小姐路上著緊著些?!?p> “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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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城的馬車上,江煙伣閉眼養(yǎng)著神。竹簾間投來的光影鋪在她一側(cè)面頰上,在一排烏黑的長睫尖兒上點上了幾點輝光。
“小姐方才與疏夜說的那幾句話,屬下都聽著了?!瘪{著車的祀柳忽然在簾外道了句。
瓏絮斥道:“成日旁聽主子說話,你還能不能有點規(guī)矩了?”
“哎呀,小姐與夫人不一樣嘛。小姐心寬體胖,怎會顧忌這些?!膘肓鮾豪僧?shù)卣f完,還懟回了瓏絮一句,“你也別老拘著個古板勁了,跟七老八十似的?!?p> 心寬體胖?江煙伣閉著的眼抽了一下。
被說七老八十的瓏絮靜靜咬著后槽牙別開了臉。
祀柳對自己說了什么毫無自覺,問:“不過屬下還有一事不明。小姐為何認為揭發(fā)主上對疏夜來說是上策?既是同謀,慕夫人的罪名她理應(yīng)也逃不開。若屬下是她,屬下便袒護慕夫人到底,事后借此要挾,要她為屬下爭求名分,待日后有了孕再想辦法妾室扶正?!?p> 江煙伣懶懶掀起眼來,淺褐的瞳底亮著一輪月牙的金光。
“我沒說揭發(fā)慕夫人是她的上策?!?p> 祀柳略有疑惑,向后微偏了頭。
“是我的上策就對了。”她瞇著眼笑了一下,“我只是要她一句證詞而已?!?p> 老爺會不會罰她她不知道,夫人會如何待她她也不關(guān)心。她說那些話時是在認真分析,但世事無常,誰又能說得準?總之疏夜蠢到將兩邊都得罪了,結(jié)局如何也只能看她自己的造化。
“我沒逼她做選擇。”江煙伣枕在臉側(cè)的五指微動了一下,慢慢道,“我只是為她指了一條路。和這世上的所有路一樣,這路她走不走,全在她自己?!?p> 她是去幫小豆丁的,不是去救疏夜于水火的——這點她拎得清,更何況疏夜也非什么好東西。她還沒有仁慈到為一個險些害死了自己的人鋪一條萬無一失的明路。
她本身也不是個仁善的人。
祀柳了然地笑了起來,望向前方逐漸熱鬧的街區(qū)。
謝家……
興許天下愛算計的人都進了這一家吧。
“小姐,咱們這便回府了?”
“不,”江煙伣想了想,“你們在西市把我放下來。我去買點東西?!?p> “西市街道寬敞,這車不大,能走得動。”
“不必。都不許跟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