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湫山異魔錄

第一錄:歸來

湫山異魔錄 莫蘭o 3875 2020-01-31 10:26:35

  庚堯大師的一方妙手醫(yī)術,遠近聞名。不論是閑來吟游四方,或是常年隱沒深山,總會吸引大批慕名而來的投醫(yī)之人,堵住那草堂水泄不通。他倒是也不拘,那庭院的木檻被擠斷彎折了多少次,從來也不修葺,只見得一方方的病患拼命往里硬闖。

  他嘆道,世道如此。自然之生死除外,其余人的性命到最后還不皆是落于醫(yī)師掌中?

  只是,他曾有一不成文的規(guī)矩,即皇室不救,武士不救,貴族不救。皆起因于他效忠之主——我千氏一族,前些年的皇權被滕王世族所奪。

  不過,這篡權奪位弒君之罪古來便頻出,滕王皇帝做了沒幾年,出了流血政變——滕王荊基鴻于云殿熟睡之時被人摘掉了腦袋。一時戰(zhàn)亂又四起,不到半年,我娘親便率領三十萬鐵騎攻破云殿。如今她手握大權,入主皇宮,成了一代女皇,不久便恢復了千氏一族的國號——大湦。

  庚大師感激不盡,遂收回那條規(guī)矩。

  那些日子,他樂得安逸,常吟得賦詞道:“千華萬代守云宮,顛覆滕王弒舊族,策馬踏平揚塵里,舍我其誰斷英雄?!?p>  好詩,氣勢豪邁;妙醫(yī),起死回生。

  因而外界傳聞,庚大師有半仙之體,常去那黃泉路走上一遭,就能牽回死者魂魄。

  而我卻不信,只因我從未見過我這老義父駕鶴西行,或是會什么還魂之術。況且,跟他從醫(yī)這么些年,我的醫(yī)術卻依然毫無長進,連個頭疼腦熱自己都醫(yī)不好,反而越醫(yī)越重。

  一想到這兒,我便心生不悅。反手扔掉枯燥晦澀的古典醫(yī)籍,順勢倚在扶桑之下憩息。

  正勻氣半閉雙目而養(yǎng)神,未曾留神周遭的動向。心想著今日草堂人滿,日頭西去也不見得義父得空前來考核我這《奇云醫(yī)蠱術》背得如何,可算得著機會偷懶溜神??闪硪活^,又念著今日早些時候的實踐,那病患為何服了我的強筋散反而鼻血噴濺不止,簡直怪哉!

  心里光顧著胡思亂想,聽著頭頂枝葉紛飛下至,眼前忽地人影閃撞,也懶得有所反應。因為不想也罷,定是清河作祟!

  “嗚嗷!”

  此刻,遠處的不悅林里卻傳來猛獸的聲音。隨即,身前的地面上,驟然砸落下劈開的百年枯樹那粗壯的樹杈,惹得一地塵土飛楊。隨著“啪”一聲,一個倉皇著奔跑的男孩被那樹杈絆倒,哀嚎著撲倒在地。

  正在樹下愣愣出神的我被眼前此番景象倏然驚起,我猛一回頭,對著百年枯樹上嘻笑擠眉的少年使勁瞪了一眼,指著他:“一會兒找你算賬!”說罷,便起身去扶那個被絆了個狗啃泥的男孩。

  ”你的腿怎么樣?”我正準備檢查他傷勢如何,眼前一只巨大的黑影遮擋住了我的視線。

  我暗自莫名其妙,今日這天怎么黑的如此之快?不知義父能否在天黑之前收留這受傷男孩一宿。

  “天色不早了,清河你快下來幫我扶他起來!”我揮揮手,招呼少年來幫忙。

  樹上的清河不情愿的縱下樹,“是你那白虎作怪!”

  我不由得抬眼一看,踏風而來的正是極影。這上古而生的白虎,每次出場都聲勢浩大。卷著陣陣狂風,折煞萬木,驚動方圓幾里的鳥蟲一一作散。

  它本是上古神尊派遣來掌管藏書閣的神獸。只因人界戰(zhàn)亂迭起,信仰崩塌,藏書閣被一把火焚毀了百年有余。極影因而被上古神尊處罰,留它于人世之間,等待萬靈之主,于是它只得常年委身隱于這林中。

  早些年,我們父子三人移居這林子。那日,我獨自前往林中采藥之時,在逢山狹路偶遇極影,他見我形單影只,又是手無寸鐵的女子,對我眈眈而視,恨不得一口吞下去。

  我深知自己即將落入虎口,情急之下激發(fā)了意念之力,試圖與之搏斗。沒想到他認出我體內擁有的那萬靈印記,得知我就是上古神尊命它守護之主,這才口下留情,跟隨了我。

  依著極影上古非凡的戰(zhàn)斗能力,和我這意念之靈帶給我的與萬靈溝通的能力,我混成了這林子方圓幾百里的霸主,并喚這林子為不悅林。因為,我向來是厭惡這可以和萬物溝通的能力的。

  起初,我的意念之力在人群中傳開,許多人便拿著雞毛蒜皮的小事來煩我。

  先是領著自家的豬狗來問我為何厭食,后來干脆有人把不生蛋的雞鴨鵝抱過來,問我它哪里不舒服。我氣悶,我是個醫(yī)師,又不是馴獸師,為何跑來問我這等不沾邊的問題?

  甚至有時候,在集市上逢有殺牛羊的,它們死前痛苦的詛咒惡罵也盡入我耳,攪得我心中著實不安。

  再后來,這種特異功能越傳越遠,連都城千海湖都傳開了,大家都管我叫“奇女子”,看我的眼神也是怪怪的,好像我是異能人似的。

  極影見我詫異望著它,懶洋洋的趴在地上伸了個懶腰,雙爪交織著搭在一起,悠閑地盯著我抱怨道,“這廝不知好歹,硬從車林澗闖入不悅林?!?p>  我無奈聳聳肩,垂首打量重傷的男孩,詢問道,“你為何硬要闖入這林子?”

  “家父打獵丟了一只野兔,我便前來尋找。沒想到...老虎...”那男孩傷口流血不止,他忍著傷痛斷斷續(xù)續(xù)說道。

  我心中掂量著也怪不得這孩子?!昂昧?,你跟我回家,我老爸會醫(yī)治你的傷?!?p>  “謝謝姐姐救命的大恩大德,只是這老虎…”他有氣無力,竟還顧忌極影。

  “你放心,它不會再傷你。這白虎本就不喜人肉的味道,它只是掌管這片的神靈。你既然只是誤闖了我這不悅林,它自然不會再找你的麻煩?!?p>  我和清河一人一只肩膀搭著這男孩走起來。沒想到他聽完我的話,先是一愣,而后停止了瘸拐的步伐,仿佛已然忘記了自己的傷勢。

  “不悅林?那姐姐你是…奇女子?”那幾近昏迷的男孩有氣無力,卻雙眼牢牢盯著我問道。

  都傷這樣了還能問問題。我打量了他兩眼。鼻青臉腫加上破衣爛衫的,身上還有幾處潰爛的膿皰,怎么看都是一副沒出息的樣子。

  “我的名字是千夜!”我沒好氣的提高了聲音強調道,“別總跟風,奇女子的叫個不停。”

  “姐姐不需要名字,奇女子便是您響徹天下的名字!”他低頭吃力的向我鞠躬。

  真是越不想聽什么他越說什么,有心把他甩在地上教訓一番。于是我便氣得嘟嘟囔囔起來,“奇女子奇女子,笨手笨腳連個醫(yī)術都學不好,奇什么奇?”

  “誒,你把這可憐孩子摔暈過去了!”

  ***

  深夜,我們聚在義父簡陋的草堂里。

  “老爸,他的腳傷這么難醫(yī)治嗎?”我在一旁點著蠟燭打著哈欠,“這男孩子身體太羸弱了!”

  “他的腳傷倒是無礙,但是他得了嚴重的風寒。”老爸一臉嚴肅,嚇得我和清河趕忙用手帕捂住口鼻,老爸怎么不早說?

  “明天我們就啟程回千海湖!”老爸斜睨了眼我和清河,一邊幫男孩裹起腿上的紗布,還不忘嚴厲囑咐道,“打起精神來,還有很多人等著我們救?!?p>  “太好了,這破地方真是住夠了?!鼻搴酉矏偟陌咽峙翏伒娇罩校竹R上奪回來捂在鼻子上。

  “你們別高興得太早,尤其是你,”老爸點指清河,“都快到行冠禮的年紀了,卻總是頑劣不堪,到現在連一味天麻和升麻都分不清。據我所知,千海湖的瘟疫可能很嚴重,我們不是去游山玩水的!”說完狠狠瞪了他一眼。

  我幸災樂禍地看著被教訓得面色極難堪的清河,嘴角憋著一股笑意,于是順勢一掌拍到清河的后背,“對,老爸教訓的是,我們是身負艱巨的使命,為天下蒼生服務!”

  老爸點點頭,表示贊同。

  清河回頭惡狠狠瞪了我一眼,還不解氣,于是冷哼道,“馬屁精。”

  可一想著又要遷移,我心事不平,一時便懶得和他爭辯。

  “要是師父也在千海湖就好了。”赫然念起昭華,我沉沉感嘆,心中不是滋味。

  這事說來話長,只道在我年少顛沛的九年間,曾隨著老爸隱居寄安。聽聞寄安有位了不起的高人,姓氏不詳,只知其名為昭華。

  傳言道,有一農家,某天正在田野耕地之時,只見天光遂亮,一束銀光開天辟地般劈向荒野。抬眼觀之,一斗大盤狀天石懸在當空,而昭華就從那天石的裂縫中緩緩下降。

  且不知這話是真假,不過此人確實是非比常人。不但通今博古,天文地理不在話下,更是擅造稀奇寡見的法器。荊基鴻在位之時曾不下五次拜訪,都被拒絕。

  而老爸與這位高人有過莫逆之交,據說他一半的醫(yī)術曾為昭華傳授。

  于是,老爸千里迢迢帶著我上了嵩云山,拜求昭華為師。

  那日,日漸西頃,河畔單櫻簌簌,柳岸十里無風。

  昭華赫然立于巖隅,手中持一玉扇。見我二人來,收起折扇,翩翩走來。

  他一身簡短的素衣,樣貌葳蕤。余暉之下,眉目如畫,鬢若刀裁。氣質中天然自帶著十分的清冷恬淡,宛如謫仙入世,雅致出塵。

  河畔雖無風,而我的心卻漾起一片瀲滟。我望著他出了神,不自覺手中拈著的單櫻花瓣早已失水褶皺。

  少女情竇初開。這一幀幀的場景,我都銘記于心。

  老爸常對昭華說,千夜雖是一女子,可也是千氏皇族的后人,不可只知些醫(yī)術,而其他學識一概不知。這孩子雖然皮了點,可悟性甚高,還希望昭華先生能誨人不倦。

  昭華師父喜好安靜閑雅,性子也是極溫文爾雅,因而對我教誨從來都是循循善誘。我雖頑劣了些,可他從不責怪于我。他教我識文,功法,以及如何控制體內的印記。盡管眾人見我異于常人,吃驚之余多了些懼怕,師父卻常對我說:“有位名人說過,存在即合理。這意念之靈控制好了,可不限于和萬物交流這種瑣碎小事。”多年來,我裝作不羈,學的知識卻都聲聲入耳,無非是想讓師父對我再多些關心。

  年少幼稚,心里唯一想的就是快些成年出師,待亭亭玉立之時,讓老爸將我許配給他。

  可還未等我出師,師父卻憑空在這人間消失了,連封口信都未曾留下。

  這些年來,我跟著老爸遷了多少地方,卻依然尋不到師父的半點蹤跡下落。有時,我甚至都不禁懷疑,師父難道只是我夢里闖入的仙人?

  師父,他在哪里,過得還好嗎?

  老爸無奈的嘆息,“千夜,你就忘了他吧,他與我們不是一類人?!?p>  我心中頗感不服,放言道,“那又如何?世上唯獨他一人為我所仰慕,上天入地我也要尋到他?!?p>  ****

  午時,我們的馬車繞過轉心湖。

  我和老爸送走了那個被治愈的男孩,調轉車頭趕往千海湖。老爸快馬加鞭,著實心系蒼生。

  過了很久,馬車里熟睡的清河才從迷迷糊糊中清醒過來。一睜眼,就看見馬車里的極影,實在嚇得一驚。

  “我說,你怎么帶你的老虎上車???”

  我一蹙眉,有些懶得理睬他,難不成,我讓極影千里迢迢從不悅林一路跑到千海湖?

  極影對著清河虎視眈眈。

  清河嚇得一縮脖,趕緊轉移視線,一時撩開馬車的簾子,打量路途的情況。

  “真的有瘟疫嗎?我看這一路上也沒有人像咱倆一樣,口鼻遮得如此嚴實啊?!?p>  我也忍不住探首眺望,剛巧就過了千海湖的城池之門,路經晌午過后的紛亂市集。

  市集上的人看到老爸駕著馬車,開始議論紛紛。

  “快看呀,這不是那個天下第一醫(yī)師庚堯嗎?回千海湖啦!”

  “哎,你看車里的是不是那個奇女子?”

  “什么奇女子?”

  “你這都不知道啊!就是那個有萬靈印記的,千氏一族的后人?!?p>  “傳說她是會毀了魔族祭壇的萬靈之主,還能引來水源。”

  “還有還有,她可以破五芒星日!”

  我不由得好笑,這都什么鬼扯傳說?太夸張了吧?什么魔族祭壇,什么又叫五芒星日?這種話多聽不宜,于是我立馬把頭縮回了車里,撐開手邊的扇子,不住的扇來扇去。聒噪!心煩!

  不久,從遠處又傳來一陣陣的嘈雜聲,蓋過了街上的只言碎語。只聽見外邊一眾女音整整齊齊地揚聲吶喊?!扒搴?,清河,清河!”

  我捂住耳朵,看著清河沖著外邊又是飛吻又是招手的,用眼神問他發(fā)生了什么。

  “我的后援團!”他興奮的說。

  “你才回來京都幾次啊,就妄想迷倒千海湖蕓蕓婦女嗎?想當年,你姐姐我女扮男裝吸引萬千少女的時候啊…”我合上手中的扇子,在清河的鼻頭輕輕一點,又借著扇子抬起他的下巴,不屑的笑道,“你這個小破孩還尿褲子呢?!?p>  清河甩了甩頭,見我哈哈大笑一副不正經的樣子,嫌棄于我。反倒沖著窗外眾女不斷眨眼挑逗,俊美的臉上難掩喜色,簡直是明眸善睞,顧盼生姿。

  “好色之徒!”我無奈搖搖頭。

  “吁!”

  突然,老爸倏然扯起韁繩,兩匹頭馬被束著,猛地阻了力,前蹄一躍而起,來了個急剎車。我身體傾斜,一頭栽到了簾子外。

  馬車前,豁然停著兩行甲胄披身的魁偉官兵攔住了我們的去路,好像專門在此等候一般。

  只見騎馬當道的那位,手中舉著印有“禁”字的旗幟,原來是云殿來的禁軍。緊跟著,后面是眾人抬著只華麗的紫金鳳尾轎子,轎身表面鑲著璀璨的鎏金圖騰,簾幕的織棉是青色絲綢提花的,看這陣勢,那轎子上坐著的人物一定也身份非凡,大街上那些剛剛還大喊的鶯鶯燕燕都住了口。

  “清場!”

  領頭的馬上官兵干脆手向右側一揮,后一行的禁軍便迅速的沖向混亂的人群,橫起長槍,將路上失措的行人圍束在狹窄的路邊。

  “庚大人,歡迎回朝!”

  那領頭的官兵這才翻身下馬,收起陰鶩的表情。他對著老爸的眼神依然十分犀利,利落的將槍向地上一戳,做出了一個“請”的動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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