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畔風聲停了停,再待我睜開眼,已是到了通幽城——那處昨晚我不慎落入的虎穴。心中不忍暗嘆道,這帝尊的功法甚是了得,比起那些個單會飛行的,這閃身之術(shù)委實不同,短暫功夫已至達想去之處。
順帶著領(lǐng)略了四周的環(huán)境。這通幽城細雨綿綿,天氣溫熱而潮濕。
高聳的城墻爬滿了肆虐的藤蔓和青苔,殘破干蔫的花瓣被雨打的滿地都是。地上不時散發(fā)出團團微溫的霧氣,已是令人倍感惺忪。再瞧那街上往來行人不斷,卻皆是靜得出奇。在如此安謐的黑夜,配合著不發(fā)出一絲聲響,仿佛行走的都是些毫無氣息的鬼魂,因而更是令我困倦。
此地無風,就連月光都不忍于此地停留片刻,倉皇躲在那蒼穹后。
這里雖不同于昨晚那墳場一般尸橫遍野,但我卻依然感到一絲絲的毛骨悚然。
不經(jīng)意間一眼瞅見神通,但見他正立于城樓之下,不知與一列黑衣斗篷的護衛(wèi)談些什么。我故意提了提神,仔細聽了去。
“太慈,老帝尊交代過,玄明閣沒有他的允許不得擅自進入,您就別為難我了。”似乎那佩著“執(zhí)”字令牌的領(lǐng)頭官兵正與神通僵持不下。
“這魔界還有我不能進的地方嗎?”帝尊的聲音肅然陰沉,卻仿佛從天而至。
只見他闊步行至人群,順手輕輕朝著城樓上方推了一掌,厚重的氣脈便將高閣上附著的黃布符文封條揭了去。隨后,閣上木門沉緩地移動開,伴隨著一股久遠的霉潮和嗆鼻的灰塵。
“帝尊!”那兩旁護衛(wèi)見是主子,都訕訕縮了縮頭,俯身向帝尊行跪拜禮。
可那領(lǐng)頭的還不善罷甘休,似乎是寧可得罪主子,也得將老帝尊的明令執(zhí)行。因而勉強垂首,硬著頭皮問道,“卑職奉老帝尊之命守護玄明閣,不知今日帝尊與太慈大人前來,所謂何事,是否提前知會過老帝尊?”
“我來難道還要通知你們嗎?”帝尊眼神如箭,飛速的掃了一眼跪在地上那不識趣的護衛(wèi)?!拔蚁肴サ牡胤竭€沒人敢攔我。”他語氣冷如冰霜,那人也被嚇得一時沒了言語。
趁著這群護衛(wèi)此刻被震懾得丟了魂般,跪在地上不敢抬首。我便跟在帝尊和神通二人之后,大搖大擺的進了玄明閣。
神通一邊在前面開道,一邊匯報情況道,“帝尊,今早我曾暗訪過這玄明閣,當時并沒有這么多執(zhí)行軍把守。待我去那墳場轉(zhuǎn)了一圈,再次回來,這里卻變成了禁地?!?p> 帝尊仰首大致掃了一番內(nèi)閣,微微點頭道,“嗯,想必和墳場僵尸有關(guān),你都查到些什么?”他繼續(xù)觀詳著玄明閣,一邊翻掌發(fā)功。剎時,他的手中調(diào)出一束幽藍的強光,漆黑的閣樓突然變得明亮起來。
“帝尊,千夜小姐,請看?!鄙裢ㄖ钢@閣樓中心的一處。
我放眼望去,只見兩旁的空中懸著陳舊的黑色綢布,那上印著我看不懂的復雜符號。中間是一方青銅大鼎,那大鼎里不斷冒著滾滾氣泡和紅色粘稠的液體,液體的腥味使我不禁聯(lián)想到人血。聞著那味道,再加上滿鼎刺眼的猩紅色,著實令人有些反胃。
“煉爐,尸體,焚蝠,”神通分別指了指那大鼎,黑暗角落里橫七豎八癱倒的尸體,以及尸身上空多如飛蠅般盤旋不定的蝙蝠,解釋道,“帝尊,我在墳場注意到那些蝙蝠是一種罕見的食尸血種類,我只記得《釋物集》里記載過,名叫焚蝠。這焚蝠極喜啃咬將死之軀,被焚蝠啃噬后,尸體體內(nèi)會積累一種叫做‘焚’的毒,這種毒素在體內(nèi)蔓延開后導致肌肉僵硬,極具攻擊性。一般焚蝠只生長在通幽城一帶,我隨著它們的飛行軌跡一路從墳場追到玄明閣,又發(fā)現(xiàn)了這煉爐。如果將這些尸體放入這百法煉爐煉上四十九天,出來后便帶著極陰毒的法術(shù),戰(zhàn)斗力也是驚人?!?p> “究竟是誰在背后做這些見不得人的勾當?”我按捺不住心中怒火,質(zhì)問神通,“為何偏偏要殘害人界的精壯勞動力?”
“千夜小姐,您別著急。這事我想過了,有人愿意費此番周折,以人之軀體培養(yǎng)出有了法術(shù)的陰兵,這背后一定是和人界暗中有了契約交易?!?p> 我一愣,接道,“你是說有人和你們魔族串通好了,將這些精壯勞力賣給魔族,以此換來好處?”
“可以這么說。”神通點點頭?!爸恍鑼⒁恍咽康纳桨俗趾托彰浵陆唤o魔族的某個人,此人便可趁機下法咒,使得這些壯士身體因發(fā)病而虛弱無力。之后再把這些失了抵御能力的軀體偷偷集中轉(zhuǎn)移到墳場,釋放焚蝠,使軀體代入焚毒,即可煉制陰兵。”
“這么說,難道是父王在暗中培養(yǎng)陰兵?”帝尊蹙眉揣測,目光隱著股凌厲。
“回帝尊,卑職還得到一條線索。我早些時候聽那些執(zhí)行兵說,是太法大人請求老帝尊下達的指令,封禁玄明閣。”
“這太法直接越過你們帝尊上報給老帝尊?”我瞥了一眼帝尊,忍不住調(diào)侃道,“看來你被架空了?!?p> 帝尊許是不屑于同我玩笑,只是垂目自忖。
神通手肘輕輕懟了我的胳膊,低聲提點道,“玄明閣理應由前任帝尊掌管。此處為法術(shù)重地,所有機密封禁的符文都藏在這兒?!?p> 我思索片刻,建議道,“那這么說來,若是那個太法做的,是否應當將他抓來審訊?”
“太法豈可隨意逮捕,那是掌管魔族軍隊的統(tǒng)帥,抓了他可就亂套了?!鄙裢o奈搖頭。
帝尊獨自在這殿里重新轉(zhuǎn)了一番,大概是在端詳是否有遺留的線索。一炷香的功夫,經(jīng)他仔細確認后,又返回了原地。
“先不要打草驚蛇,我到要看看敖霸有什么野心。他這太法這位子坐的太久了,也有些放肆了,竟敢背著我養(yǎng)陰兵。”他想了想,回過頭來問神通,“最近敖霸都見了什么人,去了什么地方?”
“回帝尊,敖太法最近都在蝶谷和彥坊的府中,并沒有出門。”
帝尊點了點頭,拂去手上的灰塵?!笆玛P(guān)重大,我親自去蝶谷?!?p> “我也去。”我緊跟著也提出要求,又墾切地望著他,“畢竟這關(guān)系到我人界的生死之事?!?p> 他略打量了我一眼,見我表情也是極其認真,于是考量了片刻后,答應我,“好?!?p> ****
蝶谷,和彥坊。
我被迫挽起了頭發(fā),將長發(fā)梳成髻,用一根簪子別住,別提有多難受。那毒舌帝尊之前卻也并未說明和他私訪要我扮男裝。想到這兒,暗自無奈感嘆,這求人的倒果真比別人矮了一截。
我不自然地用手又攏了這袖口寬大的白色男子長衫,撫平身上細致的銀色花紋,索性將折扇一撐,邁起闊步走到帝尊和神通面前。
“千夜小姐,您就算換成了男裝也還是難掩這天生麗質(zhì),明艷動人的相貌?。 鄙裢ㄔ谝慌怨捌鹗?,陪笑吹捧道,“仿佛這男裝還顯得您多出了幾分颯爽英姿,簡直就是位翩翩公子?!?p> “都扮成這樣了,就別叫我‘千夜小姐’了,”我合起折扇置在手心掂量著,略加思索后,一挑眉,“就叫暗夜公子吧?!?p> “暗夜公子?!鄙裢ɑ文X回味了一番,對我豎起大拇指,假模假樣地點評起來,“這名字起得好,又給您增添了幾分神秘?!?p> 我瞥了一眼帝尊,正巧對上了他的視線。他目光從我身上快速移開,有些生硬的調(diào)侃道,“這等裝束,讓你扮起來倒是頗像個紈绔子弟?!?p> 我便知道像他這種人,平日里也吐不出什么好話。于是乎,對著那背影狠狠瞪了一眼,跟隨著神通朝擁擠的人群擠去。
這蝶谷倒是與那詭靜的通幽城完全不同。此處熱鬧非凡,滿街的鶯鶯燕燕,叫賣的,唱曲的,彈琴的,馬蹄聲更是絡(luò)繹不絕,看一眼便知是人口流通的大城市。幽長的石板街道上布滿了銀杏樹,空氣里彌漫著淡然的植物悠香。
微微飄過的雨絲落在湖畔的碧波上,湖心穩(wěn)坐的幾座小樓在雨霧中若隱若現(xiàn)。
“那便是和彥坊了?!鄙裢樦彝虻暮男u介紹道。
原來那和彥坊竟是個藏在湖心的城中城,簡直是塊難得的風水寶地。
神通拉過我,施了個輕功提縱術(shù)的絕技,輕而易舉便帶我踏過這片看似深不見底的湖水,上了湖心島。只聽聞,這和彥坊不比外邊的蝶谷更熱鬧,剛?cè)雿u,便傳來清幽雅致的樂曲聲,不遠處的人群在圍觀指點著什么。
帝尊先于我們登了島,卻也并未顧及我們二人,而匆忙擠入了蜂擁的人群。我心中好笑,沒想到他看似冷漠而不近人情,其實還這般愛湊熱鬧。于是我也跟了過去,好奇何物能將他吸引至深。
順著人群的目光往空中眺去,原來是一懸空的紗帳立于云中。從那紗帳的珠簾隙間望去,隱約中一位姑娘正盤膝而坐,吹奏著我從未見過的特殊樂器,曼妙的樂聲就是從那紗帳里傳來。
我晃了晃手中合起的折扇,打趣道,“那紗帳里的姑娘看著甚美,只是沒想到你們帝尊也如此好色,見到美女不顧一切地沖在前面?!?p> 神通斜睨了我一眼,竊竊笑道,“那帳中的姑娘名為杜若,是敖霸大人的養(yǎng)女,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她可是這魔界最美的女人。不過要說帝尊注意到的可不是杜若姑娘,而是她手中的樂器?!?p> 樂器?我心中疑慮,于是透過珠簾仔細瞧了那樂器。
那果然并不是什么平凡的管弦樂器。雖半身有些像長笛,可這令一側(cè)雕著我從未見過的三頭鳥的靈物。那鳥通身火紅,尾端好似鳳尾,托起一道道的流光溢彩。而悠揚的音樂是從那三首的鳥喙發(fā)出的。
“這樂器名為鳳啼,帝尊平時有搜羅各式鳳啼的愛好。如今看到杜若姑娘手中的鳳啼音色極佳,自然是欣喜?!鄙裢ń忉尩?。
“想不到帝尊也有愛好啊?!蔽掖浇浅榱顺?,付之一笑。
“我們帝尊還有很多您意外的地方呢?!鄙裢H為自豪。
“我看這整個魔界,最了解帝尊的人應該就是你了吧?!?p> 神通推辭道,“不敢當,這是老臣身為太慈的職責所在?!?p> “太慈是什么職務?”我突然有些好奇這魔界的官僚制度。
“太慈是帝尊座下的四相之一,專門掌管宮中事務。其余三相分別是太法,也就是我們今日追查的敖霸大人,他掌管的是軍隊;太涵,是暨茲大人,他掌管魔界的經(jīng)濟大權(quán);太史,現(xiàn)在是伏流公子,掌管魔界文化歷史的修撰。四相座下還對應著四分部,分別是中務,中軍,中政,還有中禮。分部下設(shè)著九屬?!鄙裢ㄖ鴮嵃l(fā)揮了自己好言的性格,對著我侃侃而談,最后還不忘總結(jié)道,“這便是我們魔界的官僚體系。”
“聽著倒是比人間制度要森嚴些。”在我們大湦,天子座下便只有左頃國與右頃國來輔佐處理國家事務。
“可我聽說在人界,坐上大國師的位子,就算是與天子齊肩。不過大國師的位置到現(xiàn)在都空缺著?!?p> “你知道的不少,神通這名諱可真沒叫錯?!蔽彝度J服的目光,也是真心有些敬佩神通,三界簡直就沒有他不知道的事。
“公子過獎了!”神通沖我微微鞠躬。
神通之前說的沒錯。在大湦,誰要是擁有了天啟六部卷,便擁有了做大國師的資格。這天啟六部卷記載著國運大道,皇族預言,擁有了它便掌握了龍脈走向。因此這大國師的位子,時時刻刻牽制著天子。據(jù)說現(xiàn)在這天啟六部卷分散在三界,分別為云舒卷,雷策卷,風肇卷,雨露卷,朝陽卷,和夕暉卷??蓮臎]有人真正集齊六部,因為大多數(shù)人都以為這天啟六部卷,甚至三界,都只是人類遐想的傳說。
實際上,我手中倒是真握有這朝陽卷和夕暉卷。這始末原由還要從我父皇說起。在我兒時,父皇便因?qū)m廷的流血政變而去世。他生前曾交給我了天啟六部卷其中的兩卷,希望我將來可收集齊散落的剩余四卷,完成家族重回皇宮的遺愿。雖然現(xiàn)在皇權(quán)落入我母親故娘手中,但畢竟她是外姓之人,為了保全我千氏一族的皇族地位,我也曾暗暗發(fā)誓這大國師的位子,我一定要坐。如今既然來了這魔界,我也真動了心思,想找找天啟的其余幾卷。
剛愣著出了神,我忽感到耳旁一陣疾風而過,恍惚間,我注意到風中夾帶著一把明閃閃的利刃。緊接著,那風如閃電,飛馳而過,裹挾著利刃刺向懸空的紗帳。頃刻間,那風便掀開了紗幔的頂棚,紗帳被利刃戳斷了頂棚和梁柱,瞬間重心不穩(wěn),偏向一側(cè)滑去。
不好!那懸空帳篷里的杜若姑娘正專心吹奏鳳啼,毫無暇力顧及那傾斜的帳篷。
也就是剎那的功夫,那姑娘身子一歪,隨著偏斜的帳篷一起向地面墜落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