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夜荒蕪之心
九繆斯神痛悼學術(shù)的淪亡。——《仲夏夜之夢》
索爾的落日似乎被這些感人的相會吸引住了，不愿意過早沉下去。
“日蝕！你沒有死啊！”克洛諾斯感慨到。
“月炙……你跑到哪里去了……我擔心死你了！”艾希亞抱著月炙哭起來。
而莉澤爾則心灰意冷地看著那兩個人，不愿意說什么——騎士的生命是什么？就是榮耀，劍，和馬……
“嘶……”威爾金微弱地叫了一下，日蝕和月炙都轉(zhuǎn)過頭來看著威爾金，然后三匹馬默契地一起注視著逐漸下沉的太陽，然后——飛奔！
“日蝕！”“月炙？”
克洛諾斯和艾希亞立刻追了過去，莉澤爾和瓊恩也反應很快地追了過去，蓋爾似乎是慢了半拍，但隨即也跟了上去。
威爾金跑在最前面，日蝕和月炙并排緊隨其后，然后三匹馬一起沿著空無一人的小巷跑到了市中心空虛的黑坑。日蝕和月炙停在了坑地的兩旁，而威爾金則輕柔地走著盛裝舞步踱到了黑坑的正中心，那里有一個稍微突兀的平臺，因為堅硬而厚實，所以沒有像平凡的土壤一樣被燒的焦黑。
雖說這些漆黑的土地被烈火熏烤地十分堅硬，但是這個小小的平臺表面仍然是柔軟的，人們已經(jīng)扳開了巨大的碎石塊和半焦木頭的殘骸，這個小平臺才得以顯露出本來的面目，紅金色的太陽石上，黑夜一樣的黑曜石抵在那里，周圍還有腐爛的黑天鵝絨——正是這些使得平臺的表面變得柔軟——不過石料已經(jīng)被腐蝕的不成樣子了。
“日蝕？”“月炙……威爾金？”克洛諾斯趕來之后，莉澤爾也拉著跑不動的艾希亞隨即趕到，而瓊恩和蓋爾似乎是沒這么訓練有素，還在后面費力地追著。日蝕和月炙并沒有多看主人一眼，而是同站在平臺上的威爾金一起抬起頭，對著終于失了興趣漸漸下沉的太陽仰天長嘯，三匹馬朝著同一個方向一起抬起前身，發(fā)出了世界上最凄厲凌肅慘絕人寰的哀鳴，然后日蝕和月炙率先沖著威爾金跪了下來，威爾金獨自面對沉下的太陽，也跪了下來，在夕陽的余暉下，她的眼角閃閃發(fā)光——“威爾金哭了？”艾希亞捂著嘴不知所措地問道。
在太陽落下地平線的那一瞬間，威爾金忽然發(fā)出了悲哀而尖利的叫喊聲，日蝕和月炙則緊閉著雙眼甚至連呼吸聲都沒有發(fā)出，然后威爾金像雕塑那樣停止了喊聲，誰也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然后日蝕和月炙跪在地上發(fā)出了奇怪的叫喊聲——仿佛是祭司或者哀悼一樣。
“呀?。。 崩驖蔂栿@呼道，克洛諾斯和艾希亞這才發(fā)現(xiàn)威爾金慘白的皮毛上暗紅色的液體流得到處都是，天上的月亮剛剛出來，慘淡的銀色新月下，威爾金的血滲透到太陽石平臺的內(nèi)部，然后一種奇怪的按鈕被摁想的聲音，隨即大地開始了撼動，比黑坑大一圈的土地開始淪陷，此時人們被震動驅(qū)趕出家門，紛紛圍了上來，瓊恩和蓋爾也趕到了，不過人們圍成圈的同時，碎石、滾沙，還有下陷的整片土地漸漸埋沒了三匹馬和三個人的影子，隨即厚重的塵埃隨著晃動飛舞起來，無數(shù)的孩子被迷了眼睛，無數(shù)的女人咳嗽起來，無數(shù)的男人驚慌失措地開始猜測起克洛諾斯他們的下落。
“克洛諾斯！”
“啊啊??！”瓊恩和蓋爾正站在深陷土地的邊緣，但是卻被正在坍塌的石塊和流沙阻礙，人們紛紛后退，然后大地漸漸平靜下來，然后，死寂。
陷落已經(jīng)停止，棕黃色的泥沙和石塊從四周涌來填埋了黑色的坑地，而消失在其下的六個活物卻不知蹤跡了。人們一片恐慌，紛紛議論起來，瓊恩臉色蒼白地看著面前的景象不知該做些什么，便拼命地扒開腳邊的泥沙呼喊著克洛諾斯和艾希亞的名字，但隨著夜幕降臨，混雜著淚水的泥沙漸漸變得模糊，身邊蓋爾的啜泣聲也漸漸消失了，瓊恩趴在空虛的平地之間嚎啕大哭起來，本來自己想和克洛諾斯一起回海萊爾克的，自己本來想帶著蓋爾離開索爾的，自己本來想和艾希亞告白的……本來想……本來……本來……不知道身后的人群是不是也在和他一樣扒開廢物呼喊克洛諾斯、艾希亞或者莉澤爾的名字……
人們顯得驚悚而慌張，似乎瓊恩的父母死時都沒有引起這樣大的轟動。瓊恩不甘心地笑了笑，隨著夜晚特有的寧靜的蔓延，越來越多的人失望地離開，回到家中打算忘掉這些，失落如同瘟疫蔓延在所有人的心里，然后漸漸冷卻成漠然，夜晚再度恢復成本該有的樣子。蓋爾坐在石塊上一言不發(fā)，好像孩子在騙自己說自己只是夢到了神話中的魔鬼——只有瓊恩癱倒在憤憤不平的土地上獨自哀嚎……哀嚎……
都說狼失去了同伴，變得孤獨，就會對著月亮哭訴；那么這個月下哭喊的男人，是失去了什么呢……隨著越來越寂靜的黑暗，唯一哭泣的人也不遠發(fā)出聲響了，只有腐朽的沒落在心中慢慢滲透，萌芽成最初的荒蕪……
這場震動似乎是大了一點，遙遠的海萊爾克王城，艾西忽然掉了手中的羽毛筆，震動傳到這里已經(jīng)很輕了，沒有什么人會在意，但是這位敏感而多疑的國王卻注意到了，隨即艾西的臉色變得蒼白而憤慨。
“……”艾西想對著夜晚訴說些什么，卻又停止了，他獨自走到禮拜堂，皺著眉頭，看著圖拉揚——說來這個雕像好奇怪，他的臉堅定地向著西方，卻閉著眼睛好像在沉思。雙手平托，好似拖著寶劍，又好似在拿著什么東西，他的右手上生硬地放著一個鑲著藍寶石的王冠——可以輕易地取下。按照人們的傳說，老國王和他的太陽王冠，似乎圖拉揚應該頭戴一個鑲著紅寶石或者太陽石的王冠才對，可是這個圖拉揚頭上只有一些纖細的鏈子作為裝飾，而放在石像上，也不知這些裝飾是不是太陽一樣的金色——更何況，圖拉揚的右手上端著一個藍寶石王冠。好在這個小小的禮拜堂除了王室沒有人可以進來——克洛諾斯那天是個例外——所以，這些疑點并不會刺激到人們堅定不移的信仰——全國其他的雕塑都是人們想象中的那個樣子的。
艾西一聲不吭，專注地盯著圖拉揚。雕像的后面有兩個門，隔著石質(zhì)墻壁，也沖著西方——不過經(jīng)過了一些拐角，那些拐角和通道分別被月亮石穿成的簾子和太陽石做成的門簾擋住，人們看著圖拉揚時，并看不到那兩個石墻后面的暗門?？勘狈降陌甸T已經(jīng)被磨損地很厲害了，似乎是大水沖擊所致的硬傷。暗門上畫著奇怪的閉著眼睛的月亮——是用銀色和藍色的石料加工出的——門上掛著古老而沉重的鎖鏈，看樣子是古老而失傳的制造黑銀的技術(shù)，只是奇怪門上為什么沒有把手和鎖孔；靠南方的暗門則完好無損，上面畫著奇怪的閉著眼睛的太陽——和海萊爾克處處可以見到的奇怪的太陽圖騰有幾分相似，只不過那些太陽都有奇怪的睜開的眼睛或者沒有眼睛，金色和暗紅色的石料相間把這個奇怪的太陽籠罩在花玻璃揉碎的月光之中，上面同樣沒有門把手或者鎖孔——門上同樣掛著古老的鎖鏈，不過卻看不出有什么沉重壓抑的感覺，取而代之的是深沉的思考和莊嚴神圣的審判的怒意，鎖鏈是黑金制成的，同樣是古老失傳的技術(shù)。
艾西皺了皺眉頭，再次欲言而止，好像剛剛圖拉揚對他下達了什么命令一樣，艾西默默轉(zhuǎn)身離開，圖拉揚雕像的下方，有一些古老的雕刻上去的文字，因為那些文字過于古老，人們是看不懂的，但也許是有人保留著自己看得懂的秘密吧——上面寫著這樣的一些話：
“太陽的恩惠將永遠流傳于世間，正如太陽賜予我們的王冠將永遠存在。但是，當太陽的王者都更加相信夜晚的魔力時，這片土地將一直受到我的詛咒。”
本應留下雕刻者姓名的地方已經(jīng)被腐蝕地難以辨認，下方的留白處，另一種語言雕刻著另一小段話，如果我沒有翻譯錯誤，那么，他應該是圖拉揚時期的語言，這段話是這樣的：
“我詛咒你的姓名與狂妄一起被人們遺忘！即使我們的君王信仰你，也一樣會有月亮來詛咒我們；即使只有我相信你的敵人，他也將會恩賜我一個人。——圖拉揚”
再往下看，還有一段話，不過這段看似沒有刻上去多久的話卻用的是比前兩者更加古老的語言，以至于沒有任何人可以認出它來了。
艾西已經(jīng)離開了有一段時間，就連他腳步的回聲也被消磨地沒有精神叫嚷了——禮拜堂再度恢復了寧靜，無人打擾的圖拉揚再度陷入了沉思……
“走吧，蓋爾?！杯偠骱鋈粡膹U墟中站起來。
“老大？”蓋爾疑惑地問道。
“回伊特諾維爾?！杯偠靼欀碱^說，如今他已經(jīng)沒有什么牽掛了。
“不要……克洛諾斯老大他……”蓋爾拼命地搖著頭。
“那，你要去他們的王城么？”瓊恩挖苦道。
“……”蓋爾很清楚蠻族在海萊爾克人中會受到什么待遇。
“如果決定不好，你就留在索爾吧?！杯偠骱翢o語氣地說。
“不，我不要留在這里……”蓋爾堅定地搖頭，“我要去海萊爾克的王城，克洛諾斯老大總會有一天回去那里，還有莉澤爾姐姐和艾希亞……”
“……”瓊恩低下眉頭，“是么…………”
“但愿我可以做一顆蒼星，”瓊恩忽然唱起了伊特諾維爾古老的歌曲，這種歌的曲調(diào)是固定的，但是每個人唱著的詞幾乎都不一樣，根據(jù)伊特諾維爾的傳說，這首歌具有永恒世界賦予的左右命運的魔力，“在無窮的夜空里，沒有太陽的閃耀，沒有月亮的平和；我是蒼星，獨自在落霜的夜里哀嚎，好像失去森林的湖泊，好像失去冰川的苔原……”
“但愿我可以成為火種，”蓋爾也不自然地接過去唱，“在永恒的夜空下，沒有太陽的爭奪，沒有月亮的凝視；我是火種，獨自在無雨的夜里凋落，好像失去光明的湖泊，好像只剩下灰燼……”
“夜空上的蒼星，平靜接受著永恒世界的恩惠……”
“夜空下的火種，盡情燃燒著永恒世界的恩賜……”
“夜空上的蒼星啊，滑落出天空的淚痕，這是伊特諾維爾的榮耀啊，遠方的敵人就要來了，我們的城市就要坍塌；遠方的敵人就要來了，我們的蒼星也會隕落；夜空上的蒼星啊，獨自成為永恒世界的守夜人……”
“夜空下的火種啊，散亂了夕陽的回憶，這是伊特諾維爾的榮耀啊，遠方的敵人就要來了，我們的國度守得住嗎；遠方的敵人就要來了，我們的火種不會熄滅；夜空下的火種啊，獨自成為永恒世界的新眼睛……”
蒼星，火種，全都是夜空下不值得一提的妄想，誰能成為榮耀？誰能阻礙星辰的軌跡？說到底，只不過是一己之私的傲慢，星辰不同于太陽，即使不會隕落，也總是被云霧和白晝遮蓋地一無是處。曾經(jīng)有人問過我為什么要當游俠，似乎問我的人正是克洛諾斯，我卻不知道要怎么回答，我曾經(jīng)有著明確的理由，我愛我身邊的人，為了保護他們和自己，我要馳騁在叢林之中，當一個驕傲的永恒世界的兒子，即使我只有一般的伊特諾維爾血統(tǒng)，這樣的心愿仍然持續(xù)了許久許久……但是似乎這種理由早就不復存在了……如今的我，為什么還要當一位什么都不是的游俠？我只是知道，我有多么向往一個屬于我的白夜，被記住或者遺忘地徹底，這樣，誰知道我還在天空上，還沒有遺忘自己的榮光？我只能成為地上人們被時間沖散的塵封，再次見到我的時候，人們只會感慨星辰死亡和新生的速度，卻不會有人記得我，還是那個他們仰望了許久的夜空中的蒼星……
滿月如缺，初月如末，只是，但愿我們的心得以永不荒蕪，一直一直，直到他可以長出讓自己和世界驕傲的光明之森……